蒙古金帳內外,大將、謀臣、妃子,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蒙哥躺在毛氈上,頭邊坐著他最美麗的色目妃子一名蒙古大夫端著和了羊乳的藥膏,在他身上,細細塗抹,剛剛塗上,又被鮮血衝開忽而陰風慘慘,從帳外呼嘯而入,燈火忽明忽暗,縹緲不定,蒙哥微微一震,忽地兩眼睜開,那大夫嚇了一跳,失手將藥打翻在地,乳白色的膏藥塗得一地蒙哥隻覺周身無力,眼中朦朦朧朧,滿是憧憧人影,張口欲呼,卻無法出聲,他隱隱約約看到乃蠻舊地無盡的草原,如雲的牛羊,斡難河嘩嘩啦啦,蜿蜒流淌;看到俄羅斯原野上血一樣的落日,戰士向著西方的天空唱起雄壯的牧歌;看到中原大地上起伏的山巒;看到西征的大道上色目人堆積如山的頭顱……到了得意處,他從扭傷的脖子裏,出“噝噝”的笑聲刹那間,眼中景色又是一變,白骨的大山、血紅的河流、襄陽城下無盡的屍體,他吃了一驚,頭中一陣劇痛,仿佛看到一塊石頭從天而降,越來越大,如同泰山一樣壓向自己的頭顱,蒙哥渾身劇烈的顫抖,喉間出淒厲的鳴聲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一名妃子壯著膽子,探他鼻息,臉色一變,暈了過去,大夫一驚,伸手摸到蒙哥的蒼白的手,隻覺觸手冰冷,不禁心神劇震
帳外寒風急,帳內的燈火,掙紮數下,終於熄滅忽然風響,一名高大的身影閃現,這人正是忽必烈,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如常的跟著金輪法王和拄拐的霍都王子“父汗真的死了?”他如常的問,語氣有些不恭,自然,如果蒙哥死了,他自是不須要再恭敬了“是的……”回答的小聲小氣,“聽說是劍傷的?”“是……”“劍呢?”另有人打著滾兒,雙手捧著那柄仍有血跡的幹戚劍上前:“王爺……寶劍在此……”忽必烈“哦”了一聲,道:“寶劍……真是寶劍……這劍不錯……”他一把抓在自己的手中,嗬嗬笑道:“隻是……這怎麼說也隻不過是區區的一把劍而已,不是麼?”看著這些大將、謀臣、妃子,密密麻麻跪著在他的麵前,忽必烈心中得意萬分,道:“區區一把劍,若然說殺了大汗,未免會讓人恥笑,身為蒙古帝國的大汗,怎也是要死得狀烈一點才是,對不對?”“是……”忽必烈哈哈笑了起來,回身道:“法王,你覺得,父汗怎麼死才算是壯烈?”金輪法王正色嚴謹道:“不是大炮,也當是弩炮才是”弩炮不是射箭支,而是石塊的,一般一塊怎麼也有幾十斤重忽必烈緩步度到蒙哥已經成了屍體的屍前,道:“可這上麵沒有弩炮的傷呀?”金輪法王道:“還請王爺示下”忽必烈點頭道:“說得不錯,咱不能不孝,這是漢人說得,沒有麼,咱給他造一個”說著話,那金輪法王就出去了,當他回來時,手上已經多出了一塊三十多斤的大石,就見這金輪法王提著大石,在蒙哥的屍上連著敲了三下,直把那高鼓的胸口打得扁扁的,這才道:“王爺,現在像了”忽必烈笑道:“什麼像呀,本來就是……”他笑了起來,嗬嗬笑著,伸手在蒙哥汗最美的那個色目王妃臉上掐一把,道:“把這個送給大青大帝去……”他一指其它的,道:“這些就是我的了”想著那個最美的女人卻不是他的,忽必烈不免有些鬱悶,但劉誌恨到底是幫了他大忙,不說他殺了闊闊出,是殺了蒙哥汗,要知道,他殺蒙哥汗是一回事,但別人殺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可對他太有利了“太嚴肅了……”忽必烈到了帳門口,回頭道:“死人不是嚴肅,而是哀傷……有悲歌麼?唱起來”
蒙古的歌手,彈著嗚咽的馬頭琴,唱起哀慟的挽曲:“大草原的鷹,你從太陽升起的地方飛起,你的雙翅遮蔽了天空,你的陰影籠罩大地,豺狼在拜伏,黃羊在顫栗河水哦,你為何濡濕他的羽毛;高山哦,你為何阻擋他的去勢;閃電哦,你為何劈斷他黃金的雙翅;悲傷哦悲傷,大海在咆哮,淹沒了草原,陰山崩塌了,變成了平地,偉大的長生天啊,你為何召回你驕傲的兒子……”歌聲的餘韻在伯顏耳邊繚繞,他坐在馬上,凝視遠處襄陽城黯淡的燈火,一動不動“伯顏將軍”阿術忽忽而來,停在伯顏身後,一雙眸子在黑夜裏閃閃亮“阿術”伯顏掉過頭,一字一頓:“我們還會回來的”“是的”阿術眼中出淩厲的光芒:“我們還會回來”伯顏仰天長嘯,嘯聲遠遠傳出,三軍皆驚他勒轉馬匹,與阿術一道,迎著如晦的風雨,投入無邊的黑暗郭靖領軍回到襄陽城邊,安撫使呂文德早已率領親兵將校,大吹大擂,列隊在城外相迎眾百姓也擁在城外,陳列酒漿香燭,羅拜慰勞
郭靖攜著劉誌恨之手,拿起百姓呈上來的一杯美酒,轉敬劉誌恨,說道:“義弟,你今日立此大功,天下揚名固不待言,合城軍民,無不重感恩德”劉誌恨淡淡一笑,道:“小事而已,蒙古軍縱是不死大汗,他們的餘力也不足懼了”他二人自來萬事心照,不說銘恩感德之言,此時對飲三杯,兩位當世大俠傾吐肺腑,隻覺人生而當此境,複有何求?二人攜手入城,但聽得軍民夾道歡呼,聲若轟雷襄陽城中家家懸彩,戶戶騰歡雖有父兄子弟在這一役中陣亡的,但軍勝城完,悲戚之念也不免稍減這晚安撫使署中大張祝捷之宴,呂文德便要請劉誌恨坐個席不過劉誌恨可不想太過於招搖,當下讓黃藥師坐了位群雄縱談日間戰況,無不逸興橫飛,郭靖飲完杯中的烈酒,看著重傷未愈的王堅在下人們的攙扶下離去,又想起今日戰事,不禁生出幌若隔世之感忽聽呂文德拍桌歌道:“怒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諸將和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郭靖接闕長歌,聲若金石,慷慨激昂:“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諸將和道:“笑談渴飲匈奴血”氣勢豪壯,欲吞山河堂上一靜,眾人皆望向劉誌恨,“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一句當然是由他來唱的“朝天闕麼?”劉誌恨微微苦笑,也不作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過數巡,城中官員、大將、士紳紛紛過來向郭靖、劉誌恨敬酒,極口讚譽群俠功略豐偉,武藝過人郭靖想起師門重恩,說道:“當年若非全真教丘道長仗義、七位恩師遠赴蒙古,又得洪老恩師栽育,我郭靖豈能立此微功?但咱們今日在此歡呼暢飲,各位恩師除柯老師外,卻是不在,思之令人神傷”當場群雄等盡皆黯然郭靖又道:“此間大事已了,明日我想啟程赴華山遙祭六位恩師之墓”劉誌恨微微笑道:“我也正想說這句話,大夥兒一齊去如何?”黃藥師、胡三等都齊聲讚同子夜十分,酒酣席散是晚群雄直飲至深夜,大醉而散——郭靖少有的乘著暖轎,返回竹香園,忽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喧嘩聲,越來越是清晰,漸漸化作呼天喚地的號哭,或泣丈夫,或悲兒孫,或哭父親……刹那間,巨大的悲愴像潮水般湧上他的心頭,郭靖再也忍耐不住,失聲痛哭,淚如雨下又是一個清晨,紅日高高升起,窗外鳥聲啾啾、竹影婆娑,碎金也似的陽光,灑在青石的地板上郭靖等一行人生怕襄陽軍民大舉相送,一早便悄悄出了北門,徑往華山而去雖有大青國良好妙藥,但郭襄的傷太重,沒得大好,可她偏生強性子,死也不肯留在家裏,隻得帶上,眾人為了郭襄,放慢了馬,這樣緩緩而行,卻也自有另一番的樂趣好在也無要事,每日隻行數十裏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