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玉鸞的手在袖中一摸、一轉,手裏便多了幾塊碎銀。她將碎銀往兩個大宮女手裏一塞,嫵媚的臉上浸滿笑容:“我們剛進宮不久,規矩不周到才要這般苦練,卻勞煩兩位姐姐在此辛苦了一下午,真是對不住。”
她說著福了福:“這些錢姐姐們拿去喝些茶,權當是當妹妹的賠不是了。”
兩名宮女相視一望,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左側那位就笑了笑:“回去好生歇著吧。你的規矩在新來的規矩裏算不錯的了,姑姑會喜歡。”
顧鸞聞聲,黛眉輕蹙。
這般說一半藏一半的話她聽了一輩子,自然聽得懂。兩位宮女這是承了倪玉鸞的情,願意為她在柳宜麵前美言幾句了。
那句“你的規矩在新來的規矩裏算不錯的了”,不如直接說成“你比她們兩個強”。
銀子在這樣的時候,真是個好東西。
顧鸞心生懊惱。但凡禦前的人早兩刻去尚宮局找她,她也不必把全部積蓄拿去請托王掌勺。
可造化弄人,已經花了的錢就是花了。這變數忽生又怪不到王掌勺頭上,她便不能去跟人家把錢要回來。
她沉默不言,方鸞歌卻小聲囁嚅起來:“她倒是個會出頭的。”
再往前走出一小段,就有小宦官迎了過來,領她們往住處去。
禦前宮人們都比別處住得好些,哪怕是新來的,也不過是兩人一間——顧鸞上輩子熬了七八年才在尚宮局住上這樣的屋子。
聖旨下得突然,這邊便也沒給她們分誰和誰一屋,讓她們自己做主。
顧鸞扶著方鸞歌走了一路,便正好和她進了同一間屋。餘下的倪玉鸞自己獨住,無形中已有了幾分被孤立的味道。
進了屋,顧鸞先扶方鸞歌坐到床邊,才自己坐去了另一側的床上。
方鸞歌比她略小一歲,膽子也小些,坐在那裏歇了歇,就怯生生地問她:“顧姐姐,我們日後是就要留在禦前了麼?都說伴君如伴虎,我……我有點怕,有沒有辦法回尚儀局呀?”
顧鸞抬起眼,笑了笑:“別怕。”
皇上不是待下刻薄之人——她把這句話忍了回去,心頭卻浮現了許多事情。
這個人,在文武百官麵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運籌帷幄,威儀無限。
私下裏卻總是一派輕鬆的樣子。
她見過他閑來無事屏退宮人,自己蹲在太液池邊打水漂,打不好還生悶氣,像個小孩。
她也在生病時被聞訊來探病的他好巧不巧地聽到過她抱怨藥苦。話音剛落一抬眼就看到他推門進來,被他指著嘲笑:“年近半百的一個掌事姑姑,還嫌藥苦,朕都替你丟人。”
那時她邊覺窘迫邊要撐起身見禮,他又上前兩步擋了她:“行了,幹什麼啊?還要自己去端點心不成?”
說完他就親自去打開了她房中的矮櫃,尋了點心蜜餞出來端給她。
三個月沒見,她真的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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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紫宸殿中燃起燈火,十二座一人高的多枝燈齊亮,照得滿室通明。
年輕的帝王坐在禦案前提筆正書著什麼,一張俊逸的臉上,雙眸被光火映照得燦若星辰。
柳宜走進殿,無聲地揮了下手,滿殿的宮人便魚貫而出,獨她一人上了前,在離禦案兩步遠的地方福了福:“皇上。”
楚稷抬了下眼:“都到了?”
“都到了。”柳宜垂眸。
他又問:“怎麼樣?”
柳宜揣摩著個中意味,回道:“顧氏天生麗質,倪氏嫵媚動人,方氏……”柳宜頓了頓,心覺方氏長得不太出挑,還是挑了個合適的好詞給她,“嬌俏可人。”
天生麗質、嫵媚動人、嬌俏可人。
楚稷品著這些用詞禁不住笑了聲,擱下筆,凝視柳宜:“朕在姑姑眼裏,什麼時候成了色中餓鬼?”
柳宜一愣,卻也並未慌神,仍穩穩地立在那兒,隻低了低頭:“奴婢沒有那樣的意思。”
楚稷不以為忤,笑了笑,視線睃過麵前的案頭:“姑姑看這畫,最像她們中的哪一個?”
柳宜淺怔,心中的疑惑釋開幾分——怪不得他忽而有了這般反常的“昏君之舉”,原來是想找一個特定的人?
她邊暗自鬆氣邊上前,想那三位個個生得不同,自己又都已見過,必定能為他將人挑出來。到時把他要的人送進後宮,餘下兩位各回各處,事情就了了。
然而行至案邊定睛一看,柳宜就又傻了眼。
那畫上,竟是一個女子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