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寧宮裏,皇後照例在用過晚膳後來向太後問安,親自奉了茶,又說了好一會兒話。
她如今也才十六歲,身量不算太高,生得端莊秀美。
太後四十出頭,是個和善的人,待後宮都不錯。每每皇後過來,婆媳都其樂融融。
可今天,皇後卻比平日留的時間都長了些。太後不催,身邊的嬤嬤卻看出她有些疲乏,見皇後仍無告退的意思,終是有人上前委婉道:“娘娘,時辰不早了,後宮幾位娘娘、娘子也還要去棲鳳宮跟您問安呢。”
皇後卻笑說:“本宮已下旨免了今日的禮數了。”
語畢,她便低下頭,帶著修長護甲的手指撥弄著裙上繡紋,似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太後看她兩眼:“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諾。”皇後輕輕應聲,啟唇,“禦前方才傳話過來,說儀嬪和舒嬪要進宮了。”
“是啊。”太後點一點頭,“八月初進宮來,正可一起過中秋。”
“是,那是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皇後附和了一聲,臉上的愁緒卻更重了,“但臣妾……臣妾有些不安。皇上近來都不肯到後宮來,儀嬪和舒嬪也不是皇上願意留下的。臣妾隻怕……隻怕她們入了宮就要受冷落。”
太後挑眉,斜眼瞟著她:“你這話說得不老實。”
皇後心裏一緊,連忙離席,拜了下去。
太後沉息:“後宮裏頭,永遠有被冷落的女人,也曆來都有一輩子都難見聖顏的宮妃,這不是你身為皇後該操心的事情。”
她說至此處,抿了口茶:“說吧,你到底想同哀家說什麼。”
“太後娘娘容稟。”皇後重重叩首,“臣妾隻想……隻想知道皇上究竟是怎麼想的!皇上已有近兩個月不曾踏足後宮了,宮裏又都在說他尋了三個鸞擱在禦前。臣妾覺得這……皇上寵幸個宮女不是大事,可人不明不白地放在禦前,不合規矩啊!”
太後又抿了口茶,無聲喟歎:“你是怕皇上幹什麼糊塗事,毀了她的名聲,也毀了你的名聲?”
“是。”皇後咬一咬牙,人了。小臉抬起來,眼中已隱有淚意,“皇上是明君,可這事實在辦得……辦得不清不楚。臣妾越想越怕,怕皇上一步錯、步步錯。”
皇後說得字字懇切。
她出身極好,自幼讀過不少書,知道誰也不是生來就是混賬。哪怕是史上有名的昏君,那也是將經年累月的荒唐事一樁樁一件件地積攢下來才成了昏君。
她真怕如今這事就是當今聖上的第一件。
若是那樣,對她而言真如五雷轟頂。她打小便被教導如何當個好皇後,也自問學得不錯。所以她從來不去想什麼要與夫君琴瑟和鳴的糊塗主意,隻盼自己能將“母儀天下”這四個字做到極致,日後當個青史留名的賢後。
倘使皇帝成了昏君,這一切便都沒了。皇後日複一日地揣摩著這些,越想越怕,終是不得不來求太後開口。
她盼著太後能為她做個主,把那三個鸞加個封放到後宮來、亦或下個旨把她們打發走,都好。
隻要別讓皇上再這般肆意妄為下去就行了。
太後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擱下茶盞,手腕一動,腕上寬大的佛珠滑到手心裏。
她將佛珠轉了兩下,淡聲開口:“你不必這般緊張,哀家的兒子,哀家知道。”
“可是……”皇後怔了怔,“人這樣放在禦前,這於情於理……”
“他一個當皇帝的,在跟前放幾個看著順眼的宮女,也不是什麼大事。”太後說著,疲色更濃了些,“去吧,好生準備著,迎舒嬪和儀嬪進宮,禦前那三個不值得你費神。若實在放不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來遊說哀家。”
太後的末一句話,說得皇後一噎。她啞然半晌,終是沒再說出什麼,隻得施禮告退。
她退出去,殿中一時無人說話,就安靜下來。隨侍太後身邊的嬤嬤等她走遠了,才又上前半步:“太後私下裏不是也說皇上這樣辦不合規矩?”
“是不合規矩,可也不是什麼大事。大臣們都沒說什麼,哀家在這個頤養天年的位置上,多什麼嘴?”太後忽而輕笑一聲,搖一搖頭,又言,“這皇後也是,小小年紀,把他們林家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
林家便是皇後的娘家,數代簪纓,能臣輩出。
嬤嬤一愣:“‘林家的做派’?”
太後輕嗤:“林家什麼都好,就是太沽名釣譽了,一個兩個都把名聲看得比天大。一邊是有損聲譽的事不會做,另一邊呢,得罪人的事也都巴不得全推給旁人。”
嬤嬤順著她的話一想,恍然大悟:“還是太後娘娘通透,奴婢全沒想那麼多。”
太後所言不假。就如她方才同皇後說的,若實在放不下,大可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