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完,就聞皇帝沉聲:“姑姑。”
柳宜看過去,他似正認真讀著折子,眼皮都沒抬一下:“讓她回去歇著吧,白日再來當值。”
哦,看來這折子大抵是沒看進去的。
柳宜心下竊笑,麵上倒不顯什麼,隻跟顧鸞說:“也好,你去吧。明日晨起再來,晚上好好歇著。”
“諾。”顧鸞頷首,便立起身,朝皇帝一福,“奴婢告退。”
他仍舊沒抬一下眼皮,雷打不動地盯著奏章。柳宜摒著笑,等顧鸞退出殿外便將旁的宮人也屏出去,終是嗤地一聲:“奴婢不忍看皇上身陷相思之苦,這才趕緊讓她過來,皇上倒又心疼她晚上當值會累著了?”
楚稷皺起眉,越皺越緊,不滿地看她:“朕又不是暴君,自當體諒宮人,姑姑不要亂說。”
“好,不說。”柳宜別開目光,“那皇上還有什麼‘體諒宮人’的吩咐,一並說了吧,奴婢交代下去。”
“……”楚稷鐵青著臉吸了口氣,第一次嫌這位乳母不給麵子。
柳宜便聽他說:“沒什麼了。”
“沒了?”柳宜好笑地看著他,“那奴婢拿個主意——奴婢瞧顧鸞清減了一大圈,合該好好進補才是。這會子禦膳房應是正備著宵夜,不妨讓他們多備一份,送去顧鸞房裏,皇上看成不成?”
楚稷還是那副眉宇緊皺的樣子,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同意了。
.
後宮裏,眾妃用罷晚膳便依例去棲鳳宮昏定,偌大一方殿裏,靜得有點讓人發怵。
後宮就是這個樣子。皇帝長久不來,便讓眾人都失了心氣兒。
早些時候,皇後還能與吳美人說一說安胎事宜;前幾天倪氏得封,皇後也常借晨省昏定之時說些叮囑她好生侍駕的場麵話。
但這些話翻著花樣說上幾遍總也夠了。沒了新的話題,大家終是都沉默下去,皇後留眾人用了一盞茶,就讓她們都告了退。
幾人恭恭敬敬地施了禮,便退出棲鳳宮。幾駕暖轎停在宮門外,倪才人卻無心上轎。
這幾日過得不順心,她直覺得暖轎憋悶。
身邊的掌事宮女清雨察言觀色,小心勸她:“娘子若不想乘轎,不妨走走?”
倪才人點了頭。
主仆兩個便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宮道上散起步來。夜色淒迷,雲霧漸重,星月難覓,倪才人望著這樣的天色,隻覺心中的迷霧也更深了,壓得她喘不上氣。
她不明白,她進了後宮,皇上怎的還是不往後宮來。
他不喜歡她麼?
可若不喜歡,又為何要讓她進後宮,還依皇後所言直接封了個才人?
她實在想不通,越想越覺得心裏壓得慌,終是沉聲一歎,歎氣聲幾乎顯出了幾分蒼老。
清雨抿一抿唇,輕聲道:“娘子別著急,皇上近來不過是政務繁忙罷了,待得有空,必是要來見娘子的。”
倪才人沒說話,清雨想了想,聲音壓得更低:“娘子和後宮的另幾位娘子可不一樣。吳美人跟何才人是尚寢局按規矩挑來的,儀嬪舒嬪是皇後娘娘做主留下的。秦淑女更沒的說,是皇上在淑太妃臨終之時答應照顧她,才給了她個位份。”
“唯有娘子您,是皇上自己願意封的。”
清雨這最後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
倪才人因此多了幾分底氣,又想起前陣子在禦前的風光,釋然而笑:“也是,皇上待我還是好的。”
“娘子安心便是。”清雨也笑起來,看了眼已近在咫尺的宮門,定了腳,“前頭就是紫宸殿,娘子不好再往前去了。”
倪才人心念一動,反倒怔怔望去:“我想去看看皇上……”
“這不行。”清雨低著頭,“您是後宮的人,若要往前去,要麼是皇上傳召,要麼得有皇後娘娘手令。”
倪才人頓住腳,心裏忽而發空。
她原以為進了後宮便是飛黃騰達的第一步,怎麼現下看來,反倒比在禦前離皇帝更遠了呢?
.
入夜,紫宸殿中寂然無聲。偌大的寢殿裏,隻離床榻最遠的角落處尚有一盞燈染著,幔帳一遮,床上就再見不到半絲光亮。
可縱是如此,楚稷仍睡不著。
萬般閑事掛心頭,腦海中總也靜不下來。饒是緊閉雙眼,也覓不到半分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索性睜開眼,沉重的緩了一息。
——他突然想起來,今晚宵夜的那道蟹粉麵好似有些偏鹹了。
也不知顧鸞吃著合不合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