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長滿了悲涼!”周天浩想起這樣的一句詩。
馬國誌已經躺在醫院裏了。如果真如醫生所說,那麼很多的事實與責任,都將永遠地跟著他的大腦一道,被高壓給壓碎,壓垮,直到成為一種誰也看不見的虛無。周天浩想起當時馬國誌跟他說的話。馬國誌說:“天浩啊,楊平他們也找到了我。我說這事嘛,反正綜合樓都得建,招標也是建,直接定標也是建。市二建司也是大公司嘛!這事,你看看,就由你定吧。”
“這……怕不合適吧?”周天浩有些惶惑。
馬國誌爽朗一笑:“什麼不合適?行!楊平再找你,你就做主吧。不過事情得處理得幹淨,該走的程序還要走。”
周天浩在那一刻,最想說的是楊平已經給他送了,他想問問馬國誌校長,這事該如何處理?但看馬國誌的樣子,他又把話咽了回去。馬國誌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別想得太多。這麼大的工程,不可能全部按民主的程序來進行。要是真那樣,不知搞到牛年馬月?你放心,楊平他們知道該怎麼做。”
周天浩點點頭,馬國誌常務的話,他由不得不信。而且,他私下裏想:連馬國誌都收了,我還擔心什麼……就是這樣的心緒,一直到吳旗他們舉報,到紀委來調查,馬國誌依然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舉報嗎?哪一級紀委的舉報箱,不是滿滿的?要是都認真,還了得?查,讓他們查嘛,走走過場而已。隻要自己鎮定,黨校這和尚廟裏,能做出什麼大文章?”
可是現在?
馬國誌兩眼一閉,躺在病床上,也許將不再傾聽和過問這人世間的紛爭了,當然也就無所謂受賄、處理,甚至牢獄之災了。而自己……周天浩搖搖頭,空寂的巷子裏,傳來輕柔的呢喃。他努力地睜大眼,在前麵被爬山虎拖著的牆下,正團著人影。他自然明白,這就是小巷裏的樸素而真實的愛情。他退也不可能了,隻好快速地走了過去。走過這團影子的時候,他感到大家都屏住了聲息。等出了影子,再往前十幾米,便是路燈。剛才在巷子那頭看起來昏黃的路燈,此刻竟然變得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了下,過了路燈,便是江堤。
夜晚的長江,相對於白日的奔騰,已經是無限的安靜了。江水深邃,隻看見偶爾露出來的波峰。船隻也相對很少。孤寂的航標燈,在江麵上搖晃著。這多像人生!周天浩站在江堤上。江流平靜,江流千古。而人生何其匆促?如此匆促的人生,為什麼又生出這麼多枝枝節節呢?是命運使然?還是心性使然?應該說,這些年來,周天浩始終把自己定位在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角色上。他有理想,有抱負,甚至,他曾經把自己往後的一切,設想得異常的充分。但他也明白,理想僅僅隻是理想。現實是一把無情的鈍刀子,慢慢地割你,直到有一天,你對一切失去了疼痛感,理想也就永遠地被鎖進了天堂。如果說,一個40多歲的人還懷揣理想,那是可笑,但如果就此斷定周天浩沒有理想,那更是對他的輕視與不解!
江風吹著,有些冷。5月的南州,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周天浩往前走了幾步,一條亮著燈的駁船,正從上遊駛過來。夜晚,看著船,似乎是靜止的,隻有燈光在告訴你:它是在運動著的。沒有了江水和兩岸的風景作為參照,一切開始沉緩下來。周天浩想:人生也能如此地沉緩嗎?或者,人生也能在這無邊的夜色中,悄悄地改變嗎?
手機震動了下,是短信。
周天浩打開手機,竟是祁靜靜。祁靜靜說:住在醫院裏,你得來看我。
周天浩沒有回。這祁靜靜,唉!他索性把手機關了。再回頭看江麵,那駁船竟已不見了。江上一片漆黑,仿佛連廣大的天空也被它吞了似的。
下了江堤,周天浩攔了輛的士。上車後,他想了想,又開了手機。祁靜靜的短信又蹦出來了:我想通了。你來!
周天浩歎了口氣,司機顯然也聽到了,回了下頭。周天浩說:“師傅,放點音樂吧!”
司機說:“好咧。”接著,便打開音響,不一會兒,就傳出韓紅的《青藏高原》。周天浩是喜歡這首歌的,高亢,悠遠,深情,執著,特別是流布在其中的濃鬱的民族風情,讓他每每聽見,都激動不已。他聽著,就如同走上了遼闊的青藏高原,與古老的藏民族文化相遇。那藏紅花,那青棵酒,那遠古的呼喚,那潔白的哈達……早在大學讀書時,周天浩就曾經有一個夢想:有朝一日,一個人獨自背著行囊,去遊曆西藏。
20年了,西藏還在白雲之上,還在念想之中。可是,心已結繭了。
周天浩聽著,眼睛一熱,淚水竟要流出來。他趕緊背過頭,稍稍用手拭了下,然後給祁靜靜發了個短信:我在家。有事明天再聯係!
現在,周天浩麵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晚上回到家以後,如何麵對吳雪。吳雪是個天真的女人,這從她對待感情和對待家庭以及對待別人上,都能看得出來。在感情上,周天浩是她的第一次。那時,已經身為南州市委組織部長的吳昌茂,堅決不同意女兒嫁給黨校一個剛剛分配來的大學生。可是,吳雪認準了,她告訴父親:要麼同意,要麼脫離父女關係。吳昌茂隻好妥協了。在家庭上,吳雪現在除了黨校圖書館的工作,其餘時間幾乎都放在家庭上。既要照顧年齡漸大的父親,又要管好孩子的日常生活和學習,同時還得為周天浩操心。有時,吳雪自己也埋怨自己:何必呢?年輕時的朋友們都散了。在對待別人上,吳雪更是堅持著“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在黨校工作了20多年,她沒有和任何人紅過臉。人前人後,吳雪都是一個讓人敬重讓人喜歡讓人覺得親切的女人。她的天真,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她的寬容,更不是刻意的,而是來自於她的秉性。這樣一個天真的人,丈夫卻……50萬哪!周天浩想起晚上吳雪知道這事時那一聲哭泣,他的心有些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