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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落葉,一片片,金黃的,像無數的小小翅膀,從高處落下來。它們是無聲的,卻又像蘊含著無窮的聲音。萬物皆有生命,落葉也有。雖然它們是在離別,可是,它們也有一顆正在熱愛和向往著的心。那顆心,就是寧靜地向著土地,向著歸宿……

杜光輝走在大街上看著落葉,眼睛禁不住潮濕了。

從這條路到醫院,要二十分鍾。這大半年來,杜光輝不知走了多少回。凡凡自從做了幹細胞移植手術後,情況一直很好。但是,還得每周到醫院呆兩天進行檢查。現在,妻子黃麗走了。一個多月來,她隻是打過兩次電話,問到孩子的病情。杜光輝在電話裏勸她早點回來。杜光輝說:“不就是十萬塊錢嗎?你回來,我們還給人家不就行?”

黃麗說:“不僅僅是十萬塊錢那麼簡單。你別等我了,等過一個階段,我會回去和你辦手續的。”

“我不會同意的。凡凡也不會同意。”杜光輝提高了聲音。

黃麗道:“同意不同意是你們的事。離不離是我的事。我掛了。”

事實上,從感情上來說,杜光輝對黃麗,也談不上多少感情可言了。在凡凡生病之前,他們的婚姻已經到了破裂的邊緣。因為孩子生病,兩個人又緊緊地聯係到了一起。共渡難關,也就讓夫妻感情又有了新的發展。本來,杜光輝已經不再想離婚的事了。隻要孩子好了,三個人好好的過日子,比什麼都強。可是他沒料到,為著給凡凡交醫療費,黃麗跟她公司的老總朱少山借了十萬。條件是黃麗離婚,跟著這個禿頂男人。也許是黃麗本來就有心,或者是她也被錢逼得無路可走,竟然同意了。在凡凡手術後,就留下紙條,從此不歸。到現在,杜光輝還記得黃麗紙條上的字。在紙條上,黃麗說“本來我就應該走。現在凡凡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她還提到高玉,說人不錯……

有熟人向杜光輝打了招呼,杜光輝也招呼了聲。這條路,因為走的次數多了,兩邊店鋪裏的有些店主,也熟悉他了。平時見麵,也說上幾句。醫院的大門就在眼前,在裏麵的十二樓22床,凡凡正在接受例行檢查。下午陪孩子一道過來的,是錢平。錢平是桐山縣窩兒山人。高玉知道黃麗走了後,就堅持著將自己的嫂子錢平介紹了過來,說錢平以前就在外做家政。她到杜書記家來幫忙,正合適。杜光輝當然不同意,高玉生氣了。說這又不是為你,是為著孩子。杜光輝也就無話可說。而且,從心裏他是感激高玉的。自己天天在桐山上班,留下一個生病的孩子,沒一個專門的人照顧哪行?從近一階段的情況來看,錢平也確實是個會理家的女人。凡凡也開始漸漸接受了她。

想到高玉,杜光輝莫名地笑了下。笑完,趕緊進了大門。上了樓,進了病房。凡凡正在吃水果。錢平坐在邊上,正用牙簽挑著蘋果瓣,一下一下地往凡凡的嘴裏遞。杜光輝看了會,朝孩子笑笑。凡凡也笑了下,喊了聲“爸爸”。錢平說:“啊,杜書記回來了?”

“辛苦你了。”杜光輝接過錢平手裏的牙簽,給凡凡遞了瓣蘋果。

錢平理了理頭發,“我不辛苦。真的,杜書記。我以前在上海做家政時,一家老小,還有兩個長年在床的病人,我也幹得很好。在你們家,算是活最輕的了。這也多虧了高玉。啊,上午她還打電話問我,凡凡恢複得怎麼樣?看來,我這妹子,關心著咧。”

“是啊,孩子這病,讓多少人操心了。”杜光輝聽得出錢平話裏的意思,卻沒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凡凡問:“爸爸,下個月,我可以上學去了吧?”

凡凡今年高考後,按他的成績,是可以進入二本的。一來因為身體,二來對錄取的學校也不太滿意,因此就放棄了。手術後,杜光輝找了凡凡原來就讀的十中。十中的校長很快就答應了凡凡複讀的請求,並且承諾免了所有的費用。上周,凡凡正式到學校去走了一次。但是,還很虛弱的身體,和較差的免疫力,使他不得不打消了馬上去上課的念頭。

“看情況吧,關鍵是你好好地配合醫生,恢複好身體。隻要醫生說行,下個月就送你去上學。有你錢阿姨在,事情也好辦些了。”

“那就是。凡凡,先養好身體,再讀書不遲。”錢平也接口道。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病房裏開了燈。杜光輝讓錢平先回去,晚上他先陪凡凡一會兒,等輸液結束後,他就陪他回去。錢平說也好,她正好順道買點菜,這孩子身體要補的。杜光輝正要拿錢給她。她推辭了,說:“不用。我來的時候,高玉給了我兩千塊錢,讓我買些東西給孩子補補,說這就算是窩兒山老百姓送給凡凡的一點心意了。”

“這……”杜光輝愣著,不知說什麼好。隻是點了點頭,好久才道:“那就先……唉!先這樣吧。”

錢平走後,凡凡告訴杜光輝,昨天小苗阿姨到家裏來看了他,還給了他一千塊錢。同時,帶來了欣欣從北京送給他的一隻玩具小熊。杜光輝歎了口氣,然後道:“都得記著啊!小苗阿姨,還有簡叔叔。欣欣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很好的。她給我發了電子郵件。”凡凡臉微微地紅了下。

杜光輝也沒做聲。護士過來換了瓶藥水,杜光輝問凡凡,晚上想吃什麼?凡凡說,隻要爸爸在,肚子就一點不餓了。

唉!杜光輝心又疼了。

手機響了,杜光輝接過來,是藍天木業的孫林。

孫林說:“杜書記啊,您在省城吧?”

“啊,你有事?”杜光輝問。

“是啊,有點事。我想當麵去給杜書記彙報一下。”孫林接著道:“我就在杜書記家邊上,五分鍾就到。”

杜光輝正要說自己不在家裏,可是電話掛了。他再打過去,孫林也不接。這孫林,是桐山縣最大的化工企業藍天木業的老總。這家企業是通過招商引資進來的,這兩年,因為高汙染,不斷有老百姓上訪。省環保局也把它列入了黑名單。可是,這家企業同時也是一家納稅大戶,不僅僅企業所在的鎮,就是縣裏,也是明查暗保的。老百姓一上訪,上麵一查,企業就整改。等查完了,照樣生產。從上半年開始,孫林就一直在纏著杜光輝,而且是通過李長副書記的關係,一是想從省裏的黑名單中脫身,二是想通過項目立項,使藍天木業汙染合法化。杜光輝當然不會同意,國家的環保政策他也是明白的,更重要的,藍天木業的汙染,對周邊老百姓的健康造成了危害。這可是頭等大事,一點也馬虎不得。凡凡做手術時,孫林也堅持要到醫院來看,杜光輝堅決沒有答應。昨天,孫林到杜光輝的辦公室,彙報說藍天木業正在新上一條汙染處理生產線,項目總投資一千多萬,企業自籌一千萬,想請杜書記出麵,找找省發改委,申請立項,搞個五百萬的財政支持。杜光輝沒有答應,杜光輝說:“發改委這一塊我不熟悉。”

孫林自然知道杜光輝書記這是托辭。聯合化工的那幾百萬,不就是杜光輝從省發改委搞出來的?一個堂堂的省委宣傳部的工會專職副主席,在省直混了這麼多年,豈能沒有關係?

凡凡側靠在床上,看著杜光輝。突然,伸出手在杜光輝的額頭前掠了下,說:“爸爸的頭發白了許多了……”

“這算什麼?爸爸到了白頭發的年齡了啊!”杜光輝拉過凡凡的手,握著。

“我知道,都是因為我。爸爸,我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凡凡把手抽出來,又放在杜光輝的手上,摩挲了下。杜光輝道:“傻孩子,怎麼這麼想?”

“就是嘛。”凡凡歎了口氣。

杜光輝笑道:“別搞得像個大人似的。你隻管養好身體,其它的事就別想了。”

“嗯!”凡凡點了點頭。

正說著,手機又響了。這回是家裏的。杜光輝知道一定是孫林過去了,錢平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就打電話來了。他接起來,果然是。錢平道:“這個孫總,丟下一個信封就要走。杜書記你看……我不讓他走。這到底……”

“告訴他,要麼帶走信封;要麼等我回去。”杜光輝幹脆利落。

錢平說好好。放了電話,杜光輝回過頭來對凡凡說:“你稍稍等一會兒,我回去一趟就來。”

回到家,孫林已經走了。錢平拿著信封,對杜光輝說那人死活要走,她怎麼也攔不住。信封子也丟下了,真沒辦法。

杜光輝看了眼信封,鼓鼓的,裏麵不是小數目。就接過來,然後道:“以後我不在家,來人找我就別開門。”

錢平點點頭。

出了家門,杜光輝又往醫院趕。十月底的秋風,有些寒意了。吹在身上,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拿出手機,給孫林打電話。電話卻已關機。這孫林……看來,杜光輝下午離開桐山,孫林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的。而且,他還瞅準了最好的時機,不管杜光輝同不同意,先將信封子丟下了。一般情況下,這禮送了出去,就很少有再回來的。這麼多年在機關工作。雖然杜光輝自己力求不進入潛規則,但是這不妨礙他對潛規則的了解。送禮可謂是官場潛規則中最普遍的一招。怕的不是沒禮送,怕的是送了禮沒人收。一旦收了,事情就成了一半。有一句手機短語就叫“送禮是成功之父,送色是成功之母。”這孫林,作為一個企業老總是深諳這一點的。如今哪個企業老總,在企業家的同時,不更是一個社會關係活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