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V第一更(1 / 3)

夜已深沉, 燈火闌珊。鬱藍城千家百戶,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大都已然沉入夢鄉,露出憨甜的笑。

祝宅中,管事眼看著兩黑袍人遠遠走來,忙開門相迎。

“少……”孰料話未說完,喉頭便多了一道血線。下一刻身首分家,血濺三尺。

一時間, 偌大的宅邸成了人間地獄,哀叫連連。

父子相殘,親人相間。黃符飲血飛濺, 被妖風吹散,分落到城中各處。

大片首至城主府。

金富貴圓滾的身子大攤在床上, 做著高升的美夢,正為如何把女兒順利送出輾轉反側。

金鈴兒遙想著英俊少年從天而降, 救她離水火,從此錦衣玉食,仆從如雲。不料畫麵一轉,如玉少年郎長出了獠牙,麵目猙獰如惡鬼。她尖叫著逃離, 哭喊著求救,卻無人伸手。

金晟隻覺有兩個自己在拉扯。一個在細數著往日爹爹種種慈眉善目、公正威嚴,另一個隻拽著他前行, 讓他去看那人間地獄一般的荒院地道,讓他去看被打得痛昏過去的自己。他拚命地捂著眼,那人卻衝他冷笑,爹爹冷眼譏笑的模樣直接浮現在他腦海,避無可避,驅之不散。

方宅中,方母思念幼子,又在夢中哭泣。方父被擾得不勝其煩,徑自爬起。但見空中似有黃影閃逝,他揉了下眼睛,並未放在心上,轉去了妾室房中作樂。

賀宅中,一張黃符落到窗前。賀年成在床上被夢魘住,又哭又笑,他一時看到“蘇少澤”跪在他麵前,痛哭著求饒;一時間又夢到心愛的表妹紅妝豔豔,美若天仙,隻轉眼間便另投他懷,而他在喜房中,被喜娘催促著挑開新娘遮臉的紅綢,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外城,景家母子二人皆在熟睡。一張黃符轉去了門前,正在落下,忽被一蔥白色的素手相截。少女烏黑的秀發如瀑布般披下,僅用一根梅枝狀的小銀簪綰了個小髻,跨著小碎步而來,一手把黃符捏碎。

她抬手把嘴角的血跡抹去,望著夜空中散飛的黃符,娥眉一擰,推門而進。

“快起來!跟我走!”

烏雲漸退,血月初現。

城主府偏角,黑暗處亮起了兩道紫光。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睜開了眼睛。

三皇子一眾人,上至尉遲文軒,下至黃袍內侍,竟一個也不在。

她幽幽地爬起來:“雞!”是逃跑的好機會啊!

抬爪,正待邁出房門,她忽地渾身發熱,筋骨如被重碾一般作痛。遂整隻狐狸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夢入深淵,真我假我,唯執念不散。

死牢中,一身是血,已被迫半獸化的林蘇白也在做夢。

半醒半睡之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如玉般的少年郎,他的頭發用玉冠高高束在腦後,雙目炯亮,眉尾上挑,帶了幾分高傲,吃穿用度上更是無一不精細。

“你是那院裏的半妖?混了白虎血的半妖倒是稀奇,你以後就跟著我吧。”他一身白衣勝雪,卻在把打得癱進泥裏的他麵前停步。

這是他們初次相見。他當然認得他,埠錦城城主的嫡子蘇少澤。

蘇傲恒房事不力,且癖好異於常人,以至於時年六十,膝下僅有一對庶子女,此後再無動靜。否則當年他也不會對千年虎妖動了心思,以莫須有的罪名召集群英大動幹戈。

蘇少澤便是他在此之後所生,僅比虎妖的遺腹子林蘇白小幾月。埠錦城之人皆知蘇傲恒對這唯一的嫡子寵之如命,但凡有求無有不應。

“好,謝少爺!”他裝作欣喜若狂地應了。

他要活下去,就不能在那院子再呆下去,這是他唯一離開那裏的方法。為了這一天,他已經謀劃了許久,從蘇少澤的喜好到他慣常走的路徑都熟記於心。

林蘇白看著自己,八歲的他已經學會了算計和迎合。

畫麵忽地一轉,他又來到屠城的那天。

因為鬼族襲擊得太過突然了,所有人醒過神來之時都在逃命,沒人想起他。他在城主府生活了多年,平日裏又有機會跟著蘇少澤出入,因此大道小道都熟悉的很,便借著絕佳的聽力和嗅覺,多次避開險境,沒走城門口,而是借著鐵索翻牆而出。

那夜,修羅煉獄,他永世難忘。慘叫聲不絕於耳,血蔓得城外幾裏地都是豔紅。他一路逃,不覺走到了林家門前。四歲時走過的路,他十年來一直在夢裏重複徘徊。

然而,此時沒有了那位慈祥卻也軟弱至極的老婦人,沒有了那位嘴硬心軟的老漢,也沒有了那位貪婪無恥的中年人,隻有兩具被惡鬼啃噬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和一座孤墳。

林蘇白看著十四歲的自己,淚水隱忍地縮在眼眶中,唇緊抿得不留縫隙。

“啪”地一聲,他不小心踩到了一截空心木。頓時有惡鬼發現了他。

“跑吧。”林蘇白默念了一句,然後看著那時的自己握著鐵索,轉身跑開。

畫麵再度轉換。他捂著傷口,用一把撿來的長劍開路,在城外的密林中穿行。聽到前方有人聲,他悄悄爬上了樹幹,借著樹葉隱藏。

“蘇少爺,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吧!”

“你身上定有無數好物。待你死了,我定然全盤接收。哈哈哈哈哈……”

聽到那刺耳的怪笑,林蘇白小心探出頭查看,卻見是一紅衣護衛正把長劍從蘇少澤腹部抽出。劍拔出之時,少年郎吐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平日裏纖塵不染的白衫上如梅花雨落。

“不要殺我……救救我……求你……”

十四歲的林蘇白低頭看了下自己手上長劍,又看了下捂著傷口掙紮的少年,轉而抬頭看上天上的月光。

一輪血月高高地掛在天際,冷漠地俯視著大地。

娘曾教導他不要去仇恨,沒有人是該死的。可是他在意的人,為何都被害死了?

林蘇白再度看向手上的劍,很是迷惘。

誰知就在他猶豫的刹那,那紅衣護衛舉劍再刺,卻被蘇少澤身上的禁製彈飛出去!

對於唯一的嫡子,蘇傲恒平日除了自己以外,是恨不得把最好的資源都用在他身上,以至於蘇少澤身上有很多保命的法寶。

此時,見財起意的紅衣護衛背主要害蘇少澤性命,卻致使自己被一道紅光射穿了胸膛!即便他一時反應快側了身子,避開了心脈要害,也是受傷不淺!加之被彈飛而出,內髒被巨大的衝擊力幾乎碾碎!

他驚懼地瞪著蘇少澤,不甘到了極致,終是一口氣喘不過去,徹底咽氣了。

如此驚險的轉換不過發生於彈指之間。林中隻殘餘少年虛弱的嗚咽聲。

林蘇白抿著唇,從樹上爬下,執劍慢慢走了過去。

“別殺我……蘇……白……救我……我不想死……”少年倒在血泊中,用希冀的目光看著他。

林蘇白猶豫了一下,終是把劍拋下,撕了衣衫想給他包紮。但傷口太深了,血流太多了,根本止不住。

又一次的無能為力。“對不起。”

“蘇白……我不想死……救我……”

“對不起。”

“蘇白……”

“對不起。”

外衫全都扯碎了,也全部被染紅了。

“對不起。”

他望著少年人已失去光彩的眼睛,無力地捂著眼睛。終是忍不住,溫熱的淚水從指縫間滾下。

來這裏之前,他提著劍,是想著要不要殺了他。他是他殺父仇人的兒子,他們間隔著血海深仇。可他同樣對他有恩……

“對不起……”林蘇白一時陷入夢魘中,一時是少年幹淨的笑容,一時又是他滿臉是血地責怪他見死不救,一時則是他從墳坑中爬出來扒住他,質問他為何冒充他身份招搖撞騙。

“我隻是想活著……”四歲的他,八歲的他,十四歲的他,一時間都站在他麵前,痛哭著問道,“我錯了嗎?”

錯了嗎?

“醒醒!”

忽地一股巨力襲來,眼前的黑暗通通破碎。數個流淚的自己睜大眼睛,欲言又止,終化作青煙消散。林蘇白木然地抬頭,看向頭上透進的光亮。

“小老虎,你快醒過來!”

“醒醒!醒醒!”

林蘇白被人握著肩頭用力的搖晃,腦袋一下子撞到牆麵上痛醒了過來。

“醒了,你別再晃了。”他捂著腦袋,慢慢睜開眼,卻見一個雪發紫眸的少女幾乎要趴在了他身上。

相隔著極近的距離,他與她四目相對。少女如雲緞般的長發自她肩頭滑落到他身上,如雪的白皙晶亮。她的皮膚似是最完美白瓷,最上等的凝滯,看不到一絲瑕疵。少女的容色亦是絕豔,一雙琉璃紫眸,眼含桃花,顧盼生姿,明明是惱怒的模樣,瞪著眼睛抿著嘴,卻隻會讓人覺得可愛純然,舍不得移開目光。

她又挨近了些,溫熱的呼吸吐在他的唇上。林蘇白一下子紅了臉,別過頭去。

“小老虎!”少女捏住他的下巴,把人掰了過來,“看著我!”

怎麼看?別離他那麼近啊。林蘇白睜開了眼,又想閉上。手卻是不知什麼時候掙脫了牢拷,能動了。他下意識想抬手掙紮,然而手臂一抬舉卻是碰到了兩團比棉花還柔軟的東西。他渾身僵住了,連耳根都在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