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延是在跟蹤杜淳望。
先時他發現杜淳望回到皇都後並沒有住在牧長老家, 而是選了家客棧入住,便知他心結尚未放下,一直想找機會跟他觸膝長談一番。
可杜淳望卻沒有要跟他敘舊的打算,平日裏遇見了連話也未曾多一句,比之陌生人也未有不如。
沈皓延是偷偷跟了他幾日,才發現了他的住處,並挑了這日打算上門堵他。然而,未待他現行,杜淳望便推開門出了客棧。
沈皓延咬牙跟了上去。一鼓作氣, 再而衰,三而竭,他無論如何都要把話說清楚。但他也不願杜淳望知道他在跟蹤他, 下意識就用了自己新繪的隱蹤符墜在他身後。
杜淳望在人流中穿梭,孤傲的眉眼不為任何人停留。沈皓延本以為他隻是出來逛逛, 但杜淳望下一刻便過了官驛,在鬧市中一閃而過。
沈皓延愣了下, 立刻追了上去,便眼見著一個與杜淳望相似的身影進了茶樓後巷子,又拐了彎進了一個極不起眼的小院裏。
難道杜淳望在皇都還另有相識?若是如此,他為何還要住在客棧?
且看這院子位置的偏隘,他久居皇都, 若不是跟著杜淳望也不定能發現這裏。
沈皓延並不是蠢笨之人,他下意識覺得不妥,甚至生了幾分警惕, 但心中對杜淳望的情誼又模糊了他的判斷,他做不到視而不見,卻也做不到僅憑直覺的懷疑便把這事告予沈卓。
因此,沈皓延做了一個讓他幾刻後後悔不已的決定——他又用了數張隱蹤符,然後跟了上去。
一張二級的隱蹤符能掩蓋他的修為,身處鬧市之中偽裝成常人而降低對方的警惕。然多張合用,再加三級符,便可讓他暫匿蹤跡。
沈皓延知道杜淳望變了不少,但仍把他看做大哥哥和幼時的好友。他相信他心性不壞,當年他幫不到他,但如今他金丹修為再加符咒一道天賦令他在家族中也有一定的發言權,隻要杜淳望不是真犯上什麼大事,他都能幫助他及時止損,保得住他。
而另一廂,杜淳望並沒察覺到身後墜了人。
一方麵是他錯估了沈皓延對他的執著,認為在皇都沒人會有閑心跟蹤他。即便有,以他的修為也不會察覺不出。至於是牧野的話……牧野也不會做跟蹤這種事,如果他有敢麵對他,也隻直打直的事。另一方麵,則是杜淳望的心思不穩,心裏裝了別的事,對旁的都是漠視。
因此,一開始就因為某些原因用了隱蹤符的沈皓延便成了他視角的盲點。
一切在諸多巧合之下來得如此順理成章,以致於後來雙方都猝不及防。
杜淳望是接到訊號後,一路尋著記號找到了這院子。推開門之時,有灰色的絲線朝他裹來,杜淳望手搭在純鈞之上卻沒有出劍,隻低頭答道:“屬下九嬰,拜見魑閻羅大人。”
他跪下來行禮後,絲線也收了回去。房間裏走出了兩人,一人戴著儒生麵具,亦做儒生打扮,另一人年不過二十,頭發用玉簪高高綰起,十分齊整,麵如冠玉,身姿挺拔,金紅二線如遊龍般在明黃色的錦袍上遊延,腰間墜著七枚相扣的玉環。
杜淳望幾乎第一眼就認出魑閻羅身旁那少年便是今早所見的天闌三皇子,尉遲文軒。原以為他如其他幾個少年一般都是傀儡,沒想到啊一國皇子竟然也是……
諸如四大閻羅、七大殿司,都不過是稱號,死了便再選一個,而不是特指某一人。殿司更迭相對迅速,部分在虛無之地以外還會有自己的身份,因此出入虛無之地時也會對相貌做掩飾。且對於他們來說,留意對方的相貌對自己也沒有用處,他們在意的是任務,除非是合作。
“原來你便是九嬰。”尉遲文軒挑眉看向他,“我是蠱雕。”
而司徒萬拾的臉藏在麵具底下,一言不發地看向他們,沒有開口的打算。
誰能想到在皇都的這個不起眼的小院中,鬼族一閻羅二殿司會在此處正式會麵?
沈皓延絕沒想到!
從杜淳望跪下來說自己是九嬰,又說魑閻羅之時,他腦子便空了。
魑閻羅是什麼?九嬰又是什麼?……還有蠱雕?
九嬰、傲因、混沌、檮杌、獬豸、蠱雕、螭魅……七殿司!
杜淳望竟然是鬼族的殿司九嬰!
杜淳望……是九嬰!
鬼族啊。
沈皓延訝異地失聲,泄露了氣息。
“誰?”司徒萬拾開口之時,一條灰色的絲線已衝著沈皓延的方向而去。
對方是閻羅,沈皓延不敢大意,把保命的手段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截停了灰線,他本人卻被彈飛了出去,一口血吐了出來。神色難明地瞥了杜淳望一眼後,他迅速爬起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