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達市長接著任懷航的後麵也打了個通光,他的酒量有限,臉更紅了。程一路想上前,告訴他不要再多喝了。但是,他看著任懷航笑笑地坐在桌上,眼睛看著正在仰脖子喝酒的王士達。那眼神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程一路放棄了自己的想法。王士達當市長已經整整兩屆了,這在市級市長中是很少見的。他的心裏有些想法,這程一路知道。
齊鳴端著杯子,向任懷航敬酒。在外地,敬酒其實是向別人敬,別人喝自己並不喝。但是在南州,敬酒的意義不一樣。不僅僅要敬別人喝,自己也要陪著喝。任懷航說這是南州的土規矩,卻是個好規矩。今天的客人都曾在南州呆過,南州這個風俗自然都知道。任懷航看著齊鳴的杯子,站起來說:“今天大年初四,難得大家到南州來,既來之,則樂之;既樂之,則醉之。我跟你喝三杯。”說罷就朝程一路這邊看,程一路馬上喊了服務員過來,先斟了三個小杯,又倒進一個大杯裏;也給齊鳴斟了,齊鳴的酒量也是出了名的,兩個人端起杯子,沒說話就喝了下去。喝完,任懷航說:“下次可要喝你的喜酒。”齊鳴閃著眼睛,說“何喜之有?還不是陪著菩薩走一回?”任懷航笑笑,他的笑有特色,在嘴角動的同時,總會伴著聲音一道出來。
笑完後,任懷航說:“你到底陪著菩薩了?我們連邊都沒沾上。”齊鳴說:“見笑我,你是不想沾,要沾,哪個菩薩能少了你?”任懷航打了個哈哈,齊鳴不再說了。任懷航又倒了三杯酒,對林曉山說:“秘書長不能不給麵子吧?我先喝了。”林曉山年齡比任懷航長,他在南州掛職時,任懷航還是省委辦公廳的副廳級巡視員。林曉山說:“酒我倒是一定要喝的,不過,懷航同誌說我不給麵子,我就有想法了。南州的麵子不給,我還給誰麵子?我先喝了這杯,感謝懷航同誌給我們這個相聚的機會。”說著端起杯子喝了,任懷航說:“要謝先得謝謝你們。我也喝了。”
兩桌子的人都望著這邊,程一路站在任懷航的邊上。林曉山說:“懷航同誌就是點子多啊,每年把我們請來,哪裏是喝酒?是賭酒啊。是下任務,是給擔子啊。”任懷航笑著說:“秘書長這是批評我了,我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喝酒是盡興,是喝感情。至於任務和擔子,就是把我一個人壓倒了,也不能下給你們。你們隻要在上麵說說話,就是對南州最大的支持。”
任懷航又笑了,大家繼續喝酒。程一路看其它該敬酒的都已經敬了,才端著杯子,一個個敬酒。他每回喝的都是滿杯,而被敬的有的隻是泯了一點。最後,他又斟了酒,敬任懷航。任懷航沒有起身,端著杯子說:“一路,家裏人就不要喝了吧?”程一路說:“也要的,今天是正月,新年新氣的,當然要。”任懷航說:“也是。”程一路喝了酒,再去敬王士達。一圈敬過來,他的頭有點昏了。從昨天開始,他就一直在忙著今天這事。
回到座位上,程一路吃了口菜。他猛然想起今年的聚會少了一個人。原來的省交通廳的廳長胡長鬆。他在年前被雙規了。這件事在今天聚會的人中,不可能沒有人想到,隻是大家都不說。程一路歎了口氣,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大家互相敬酒、說話,這些曾經在南州掛職這的領導們,不論現在怎樣,對南州,他們的感情大概都是一樣的。所謂掛職,說得好聽些叫鍛煉,說得不好聽,就是鍍金。一些在省直部門工作的處長或者副巡視員,年齡不大,又有上升的勢頭,一旦被看上了,多半就先來個掛職。早些年掛的職務各種各樣,這幾年一律改成了掛副書記。既然是掛職,自然有掛職的法則。南州地處長江之濱,條件在江南省算是最好的。而且離省城近,從高速乘車隻要一個小時。也正因了這些優勢,能到南州來掛職的,本身就顯示了不同。一般人,一般關係,是不得到南州來的。到了南州,掛職三年,回去後不提拔的,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搞得最不好的,現在也是省殘聯的副理事長。
南州三年,對於這些掛職的領導來說,是一筆過硬的政治資本。沒有這個,後來的提拔就缺了基層工作這一大塊。現在全黨講究基層工作,尤其是領導幹部,沒有基層工作的經曆,在使用上就有差距。所以這些掛職幹部,從一下來就抱定隻掛不問的原則,與當地的黨委政府保持著高度一致。很多幹部一開始下來時,還做做調研,跑跑基層,後來基本上是掛著名字,聯係聯係。每周周二從省城趕來,周五下午再趕回省城。市裏的大小會議,一般是不參加的,即使參加也不說話。對於最為敏感的人事安排,更是離之甚遠。除了極個別的情況,一般對地方上的一些決策,也不過多幹預。三年很快,他們圖的其實就是最後考核時的一個“優”。有了“優”,回去提拔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七、八十了。
程一路從部隊轉業回來時,先是安排在文化局。到他調到市委政研室任副主任時,當時掛職當副書記的就是林曉山。後來是劉安生,現在的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再後來是齊鳴。這些掛職幹部,雖然並不怎麼問事,但對於南州來說,作用還是相當大的。他們都是從省直下來,上麵的關係熟。爭取政策,特別是爭取項目,是他們最大的優勢。有人開玩笑說:現在到省裏爭項目,不是當地部門爭,也不是靠項目爭,而是在當地掛職的領導們爭。誰的關係硬,誰的路子多,項目自然就多。到南州來的既然都是一開始基礎就不一般的,爭起項目來,也就優勢明顯。南州的高速公路項目,電廠項目,都是靠這些掛職幹部爭來的。因此,用任懷航的話說,這些人是南州經濟發展的功臣,是南州人民的恩人,是南州大發展的最重要的資本。
酒喝得差不多了,程一路看到有些人有了醉意。他跑過去對任懷航請示,任懷航說:“再等等吧。大家高興。”程一路點點頭,出了餐廳的門,外麵的夜色很濃了。還有一點寒冷。廳裏開著空調,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今天晚上他並沒有喝多少酒。待會兒,這些領導的夜生活還要他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