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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在夜晚突然來臨。這場雨來得猛烈,如同夏天的雷暴一般。程一路被這雨聲打醒了,起來開窗,雨就猛地撲到麵上來,竟有些寒涼。他趕緊關了窗子,回到床上。剛才的睡意卻沒了,頭腦裏清醒得像清空了的陶器。所有頭緒都在陶器光滑的壁上碰撞,來回梭巡,不斷尋求著突破。

秋天,竟還有這樣的暴雨?

而且,這暴雨竟然還如此地持久和猛烈!

程一路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往昔的時光,就像放電影似的,一股腦兒地全湧了上來。他閉上眼睛,卻趕不走這些。糾纏錯雜,卻無法理出一條完整的頭緒。一直到天亮,他才蒙蒙地睡去。等醒來,已經是快八點了。

到了辦公室,程一路迅速將有關的文件進行了處理,然後,帶著小李,一道去省發改委。顏主任已經回來了,既然地鐵招標工作繼續進行,程一路決定和顏主任好好地商量一下,想在最近,盡快地完成地鐵工程的招標。

顏主任一見程一路,就笑道:“程秘書長哪,你可是……”

“啊,顏主任這是?”程一路假裝不明白,問道。

“我可是損兵折將啊!”顏主任歎了口氣,“李田的事,我也有責任。我不該在那個關節眼上出國啊。結果就……唉!我昨天下午還到省紀委去了,請他們考慮到李田的實際情況,從輕處理。”

“這個……我也跟省紀委的同誌說了,應該會的。該退了的都退了吧?”程一路苦笑了一下,“這事,我是應該負主要責任的。我沒想到,李田會……”

“好了,不說了。今天程秘書長來,還是……”

“當然還是地鐵工程。”程一路喝了口水,“我來有兩層意思,一是商量下下一步招標的事;二是了解一下現在競標企業的情況,是不是會因為這事,有所影響。”

“啊!”顏主任摸了摸頭發,程一路發現這個習慣與任懷航相似。大部分頭發少的人,可能相反還更喜歡摸頭發。就像在官場上,做事越少的人,可能更喜歡把自己做的事掛在嘴上。

程一路道:“我想在十天內,結束地鐵工程的招標。這次招標,完全采用陽光操作,由紀委全程監督。”

“這……程秘書長哪,我這話不知該說不該說?那有些領導打了招呼的……”

“這次所有的招呼都作廢。我已經給衛東書記彙報過了,讓我繼續負責,我就必須有上方寶劍。”

“那……難哪!不過也好,現在大家都盯著地鐵工程的招標,再也不能出事了,再出事,就不僅僅是李田了……”顏主任給程一路的杯子裏加了點水,“程秘書長哪,這塊燙手的山芋不好吃啊!”

程一路笑笑,顏主任喊來副主任馬騏,讓她具體負責地鐵工程的招標工作。馬騏很年輕,原來是省婦聯的副主席。在省婦聯時,到南州去檢查過工作,因此,跟程一路也算是熟人了。馬騏道:“我一定好好地協助顏主任和程秘書長!不過……”

“不過什麼?說吧。”顏主任問。

“這地鐵工程招標,裏麵的關係很複雜。我想,我們首先就要有個原則,對待這些各種各樣的關係,怎麼處理,大家心裏有個底數。程秘書長,你說……”

“這的確是個事。我同意馬騏同誌的意見。顏主任哪,咱們在一塊就定了,所有關係一概不理,誰理誰負責。我們這次就要將地鐵工程招標做成江南省最陽光的一次招標活動。你們回不了的關係,我來回。有什麼責任,我來承擔!”程一路說著,情緒有點激動了。事實上,地鐵工程一開始確定由他來負責時,他也是這麼想的。隻不過後來,事情一步步地向相反的方向發展了。一旦方向變了,你再想扭回來,就不容易了。甚至說,就不太可能了。方向就是導向嘛!

“這……我總是有些擔心哪,不過,有程秘書長擔綱,我們也……”顏主任哈哈一笑,馬騏也笑,三個人都笑了。

中午,程一路就在發改委吃了工作餐。回到江南大廈後,剛準備休息,手機響了,看看顯示的號碼,竟然是自己南州的家裏麵的。難道是荷花?有什麼事?

程一路接起來,一聽到裏麵的聲音,他一下子有點失措了。

張曉玉說:“沒想到吧?我回家了。”

“啊,回家了?”張曉玉用的是“回家”,這讓程一路在一瞬間感到了親切。他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說?”

“剛剛到家。飛機直飛省城,我沒有停留,就直接到南州了。一回家,荷花正好在打掃房間,不然我還進不來呢?”張曉玉的語氣裏,明顯地聽得出興奮。“一路啊,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程一路猶豫了下,不管怎麼說,他們到底是已經離婚多年的人了。

“我知道,你……你先忙吧。我把家裏收拾一下,然後還要出去走走,看看南州。你有空,就回來吧。”張曉玉道。

程一路嗯了兩聲,張曉玉掛了。

這個張曉玉……程一路想著,心裏突然有些甜蜜。她回來的事,是早就說了的,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真的回來了。而且還是不聲不響的,直接就回到了南州的家中。聽她的口氣,她沒有一點陌生感。仿佛這些年,她隻是出去走了一遭。現在回來了,回來了自然要直接回家。

下午辦公廳開會,布置年底工作。程一路的思想卻老是集中不起來,老是想到張曉玉,想到她在家中收拾的情景。自從簡韻離開後,程一路對個人感情問題一下子淡了。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除了對家的眷戀外,其他的感情已很難再打動他。而這個家,程一路知道,那是兩個人共同的經營,是要內在裏的默契與關照的。這一點,簡韻不能,嶽琪事實上也不可能。在他內心最深處,除了張曉玉,其餘的女人可能都隻能是情感的相知,而無法真正成為家庭中的伴侶。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嶽琪出國不知回來了沒有?嶽琪是適合做朋友的,簡韻是適合做情人的,而張曉玉,是唯一適合做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