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路雖然這樣想,嘴上卻沒說。又說了幾句話,魏總邀請程秘書長一道過去洗個腳。程一路謝了,說還有人在等他。魏總笑著問:“是情……情人吧?”

“哈哈,哈哈。你們去吧,明天再聯係。”程一路含糊了下。對於魏總這些煤老板來說,解釋就是多餘。

路上,小唐對程一路說:“聽他們講,地鐵工程招標的事,是柳……讓那些省內企業去告的。”

程一路沒有做聲,小唐也就不說了。快到江南大廈時,程一路的手機又響了。一接,這回是北京的一個戰友打來的。程一路還沒聽他說什麼,心裏就“咯噔”一下,仿佛有什麼他不想看到的事實,正在向他走來。果然,戰友說:“老首長病了,可能……老首長一直讓我們瞞著。現在不行了,請一路團長是不是來京最後見上一麵?”

“……我明天就過去。”程一路哽咽著。

回到房間,一坐下,程一路馬上陷入了一種冰冷之中。老首長,老首長哪!

他拿起電話,打回南州家中。剛響了兩下,張曉玉就接了。張曉玉說:“我知道你會打過來的。我一直等著!”

程一路道:“曉玉啊,老首長他……”

“他?怎麼了?一路。”張曉玉著急地問。

“病很重,恐怕不行了。我準備明天過去看看。”

“我也過去吧,你在機場等我。”

“那……也好!”

放了電話,程一路的淚水終於不可抑製地落下來了。

房間裏很靜,靜得似乎能聽見程一路的心跳。再細聽,又好像能聽見淚水滑落的聲音,一下一下地,從幽深的潭中向更低處下落。而那更低處,則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程一路起了身,到陽台上看了一會兒天色。秋天的星星,是高遠而寒涼的。他在天空中找了找,從前自己總能看見的靠北方的那顆碩大的亮星,今天晚上卻不見了。在那亮星的位置,是一團正在慢慢堆積起來的雲層。整個天空都是靜默的,蒼穹無涯,而淚水無邊。

“老首長,老首長哪!”程一路在心裏喊了一聲。

回到屋裏,程一路馬上給徐其哲秘書長請假,說自己在北京的老首長病危,無論如何得去看望一次。徐其哲說:“這是應該的,而且我早聽說,你們那老首長是個了不起的老領導。是要去看看,去吧!”又問:“衛東書記知道了吧?”

“這我倒沒說。”程一路當然聽得出徐其哲的話音,便答道。

徐其哲啊了聲,說:“這也應該給衛東書記說說的。你看著辦吧。”

程一路道了謝,放了電話,想是不是應該告訴卞衛東書記。卞衛東書記正在北京開會,也許他已經知道了,也許……還是告訴他一下吧,畢竟都是老首長的部下。程一路打通了卞衛東書記的手機,卞書記接了。程一路剛開了口,卞衛東就道:“這事兒我下午已經知道了,剛才才從醫院回來。你也過來看看吧,情況很不好!”

“我正打算明天過去。”程一路心又疼了下。

“那好,明天過來吧!”卞衛東書記的語氣也是低緩的,聽得出來,他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程一路又給來琴打了電話,讓她馬上給機場那邊說說,要兩張明天上午到北京的機票。來琴說:“行,我馬上就跟他們聯係。”

這一夜,程一路基本上沒合眼。老首長不斷地走到他的大腦裏來,不斷地與他說話,與他握手。在老首長的後麵,吳蘭蘭也如同一株早逝的春草,正不斷地搖曳著……

上午九點,程一路趕到了飛機場。張曉玉已經在等了。

程一路一下車,張曉玉就上前替他拿過手提包,動作自然而質樸。程一路沒說什麼,隻是領著張曉玉,通過安檢,然後上了飛機。坐下後,張曉玉用手拉過程一路的手,在自己的手裏握了握。程一路望了她一眼,一瞬間,他的淚水又要下來了。他趕緊扭過頭,張曉玉卻遞上了紙巾。程一路擦了下眼淚,又回過頭來,笑著說:“謝謝你,曉玉!”

“一路……”張曉玉也笑了下。

兩個人匆匆地趕到醫院,老首長已經是不能說話了,但兩隻眼睛卻睜得老大。戰友說:“昨天晚上,卞衛東書記來過。老首長醒了會兒,後來又昏迷了,一直到現在也沒醒,眼睛卻一直是睜的。我們想,他一定是在等著你過來。你可是他心底裏麵最疼的部下,更是……唉!老首長哪!”

程一路紅著眼睛,倚在床邊上,用手拉過老首長的手,摩挲了會兒,又放下,突然站起來,啪地向著老首長敬了個軍禮,說:“老首長,團長程一路來向您報到了!”

一病房裏的人都流淚了,張曉玉更是哽咽著。程一路站了會兒,又俯下身子,對著老首長喊道:“老首長,我來看您了。我來遲了,你要是聽到,就應一聲吧!”

所有的人都看著。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五分鍾,六分鍾,老首長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滾出了兩顆老淚,手在程一路的手裏也動了下,然後程一路看到,老首長把頭轉向了他這一側,嘴裏大聲地呼著,像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程一路道:“老首長,我知道您在聽著,想說話。我都聽見了,您就放心吧!我都知道!”

老首長的頭又輕輕地動了下,仿佛向著程一路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這個經曆無數滄桑的老人,程一路猛然地心地澄澈了。

……黃昏時,老首長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戰友和部下們,經過努力,終於把老首長安葬在吳蘭蘭的墓旁,讓他們父女在九泉之下也能天天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