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銘其實知道,自己在手術室裏。
有那麼一瞬間,隻覺得是和過去四年間上過無數次的手術台一樣,無非是處理傷口粘連等等。
花不了太長時間的。
甚至,他隻需要做局部麻醉。
可這一次,顯然有哪裏不一樣。
為他做手術的人不是申東,而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模模糊糊瞧見一張探過來的臉,被口罩遮掩住之後,隻能眼睛。
格外好看的一雙杏眸,燈光打在她頭頂,濃密的睫下是漆黑的瞳孔。
竟莫名的,覺著和蘇霓相似。
大約是太思念她了。
陸長銘想,隻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到現在已經記不清是和她分開的第幾天,每天除了睡著還是睡著。醒來的時日太短,往往也隻能瞧見那一片慘白的顏色,和那始終縈繞在他身側的消毒藥水味。
恍然不知日夜。
隻是又醒了幾次,才發現那為自己動手術的女醫生白大褂裏穿了一件高領毛衣。
他記得這是一個十分溫暖的城市,看來是深冬了啊。
深冬
申東。
“血止住了。”
“這一次,我恐怕沒法救你命。”
那天被送到醫院,手術結束他隱約醒過一次,便聽見申東在說話。
“你身體的狀況恐怕沒人比我更清楚,四年前申楠給你用的藥未經檢驗不曾上市,當時救了你的命,可再往後,會讓你的抗藥性越來越差,抵抗力也越來越弱。”
“這四年,你不能感冒發燒、不能隨便使用其他藥物。隻能長期服用對應藥劑讓其藥效慢慢消失。”
“但現在”
他頓了頓,雖然在手術室裏,卻仍是長長歎了一口氣,“我沒有辦法再讓你活下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帶你去找一個人,她能救你。”
申東似乎早有打算,自言自語說的這番話,還那樣流暢。
“嗯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
陸長銘後來無數次想起來時,都恨不得能狠狠揍申東一拳。
誰還能不知道申東其實另有目的。
撇開自己真正的心意不提,當時的情況他連睜開眼都困難,遑論說話?
“叩叩叩。”
又是熟悉的敲門聲,陸長銘曾無數次聽見這樣的節奏,可他卻根本沒辦法開口。
事實上,外麵的人也不會在意。
“我進來咯。”
那人自言自語,緊接著病房門上傳來聲響,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便輕飄飄的靠近。
女人的手指先是在他腦袋上撫了撫,隨後又掀開被子察看他腹上的胸口,輕輕按了下,又在病曆本上記錄下什麼。一雙好看的眼眨了眨,隨後繼續往下
男人在床上已經躺了很長很長時間,昏迷時不知道便算了。
如今既是知道了
陸長銘用力掀開幹涉的唇。
“換個人”
“咦?”
他再次用力深吸一口氣,聲音仍嘶啞無力。
畢竟被子下的他隻蓋了薄薄一層布料,幾乎沒有任何其他遮蔽物。本來嘛,三天兩頭急救還送往手術室的人,穿了再脫豈不是麻煩,而這女人,卻格外大膽地要往下翻
陸長銘莫名的很嫌棄。
他隻能非常非常努力地伸長手指,很想把被子帶回去。
奈何無論他怎麼用力,腦子裏的指令卻無法傳遞過去,許久之後,手指愣是紋絲不動!
“換人。”
艱難吐出兩個字,陸長銘隻覺得喉嚨有如火燒一般。
可女人也隻斜斜地撇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將被子合上。
“想換誰來?照顧你的護工,剛剛看他出去了,貌似是去吃飯,怎麼,需要我叫他回來?”
趙嫣翻個白眼,“一個大男人怕什麼,當我見的還少?”
陸長銘麵無表情。
事實上,但凡他現在麵部表情能活動自如,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定然就是狠狠地瞪這女人一眼。
可此時別說做個什麼表情,他連說話都還困難。
於是眼珠子轉動了下,努力看向床頭的玻璃水杯。
可他,是沒法動的。
“咦,還想喝水啊。”
趙嫣嗤笑,也沒有任何要幫他的意思,雙手環在麵前,靜靜凝著,“我這麼跟你說吧,雖然幫你取下了呼吸器,但不代表你就沒事。現在隻是救回了你的命,繼續說話可以。我不保證以後你的聲帶還能不能完好。”
“別這麼看我,我可不是危言聳聽。另外,我建議你能睡著就別醒,你腦子據說是個好腦子可惜沒人珍惜。身體供養不足,過度用腦隻會讓它廢的更快。”
陸長銘仍在瞪她。
“切,真要不信明天申東過來問他好了。”
趙嫣冷冷撇了他一眼,杏眸微閃。
到最後卻也隻是例行替他檢查了一遍,施施然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