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力量之巔 10(2 / 2)

“秦老板這話說得就有點過分啦。”張嘯林拉長聲調,道,“兄弟們已經在船上了,這會子讓他們都折回去,恐怕不大好啊。”

“沒關係,我已經讓你的幾個兄弟都折回了。”秦亞哲啜了一口紅酒,兩條乖張的粗眉呈現舒展的形狀。

“什麼意思?”張嘯林麵色一緊,似乎酒也當即醒了一半。

“意思就是,上一回你讓我的人吃‘餛飩’,這一回多少我也得回個禮。”秦亞哲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在戳張嘯林的神經。

“我已經跟您解釋過了,上次的事與我張嘯林無關!那些金條也不是我們動的——”

“那是因為數量太少,入不了您的法眼,如果那次我真在箱子裏裝滿了,恐怕現在您就不會跟我一起坐著喝茶了。”

“我先走一步,你慢用!”

“想找我大哥評這個理?那可要三思啊……”秦亞哲唇邊的冷笑寒若冰霜,那是贏家的表情。

“這個事體我們以前就講好的,怎麼現在又反悔?”張嘯林登時麵色發白,然而語氣還是狠的。

“不是我反悔,有人不義在先,我也就沒辦法了。對了,張老板可是要好菜色?馬上就送過來了,莫急。”

話畢,外頭簾子一掀,進來的是素秋,手裏拿一個銀製蓋頂湯盆,見她兩個男人劍拔弩張的模樣,噗嗤一笑,道:“做啥?等菜色等到麵孔難看得來——”

她邊笑邊將湯盆往桌上一擺,剛要揭開,卻被秦亞哲拉住手:“你出去。”

素秋剛想再調侃兩句,見形勢不對,一句話不敢再講,縮著脖子走出去了。

秦亞哲這才慢條斯理道:“張老板借給我今朝一夜的事情,秦某人沒齒難忘,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揭開的湯盆裏,裝了整整半盆血淋淋的人耳,都呈古怪的赤紫色。

“一人一隻,麻煩數一數。”秦亞哲道,“看您的那批兄弟,數目可能對得上?”

位於上海老街東段的館驛街,唐暉已熟到不能再熟,包括開繡坊的寡婦蘇氏,賣“阿三刺毛圓子”的阿三,被柴火熏得烏糟糟的老虎灶茶館,都留下過他的足跡,那裏有他童年的回憶,以及如今擺脫不掉的誘惑。初來鴉片館,是被一個朋友拖去的,隻說比喝花酒刺激得多,要他也來試一試。不曉得為什麼,每每穿過煙街柳巷,金玉仙或上官玨兒精致的眉眼便會在眼前輪番浮現。

如今,她們又在這酸濃的煙霧裏顯形。上官玨兒裸體冰冷,淡褐色的乳頭與心口的紅痣向他款款逼近,他伸出手去撫觸,她又瞬間逃離,眼裏盛滿淒楚的淚。

“你不要忘記了……”金玉仙在他耳邊呢喃。

“忘記什麼?”他心髒怦怦直跳。

“你不要忘記了……”金玉仙又道。他能聞到她身上溫暖清淡的花露水味道,脖頸上的汗毛正感受著她柔軟的吐息。

忘記……他苦笑,將煙霧深深吸入胃中,身體頓時飄浮於半空,於是踏著金紅色雲彩步入一幢牆麵斑駁的樓房。上官玨兒正坐在那裏,手中端一碗蓮心粥,發梢卷得很仔細,保持著他們在酒店房間歡好時的形狀。她看到他,麵色晶瑩水潤,分明是葬禮上經過入殮師化妝成的薔薇色。

“何老爺慢走!來,送一送!”

一記響亮的招呼打斷唐暉的冥想。他睜開眼,見一個背部完全佝僂的老人正往外頭走去,雖然一身行頭還算富貴,然而眼屎唇沫都暴露在外,一看便是毒素入蝕骨髓,沒得救了。於是唐暉便在臥榻上翻了個身,意欲重新沉溺進去,但心裏卻怎麼也放不下了,直覺此人與他在煙館打過好幾次照麵,但這些照麵之前,似乎還在哪裏見過……是哪裏呢?

唐暉突然兩眼放光,放下煙槍“謔”地立起,隨即一陣頭暈目眩,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坐下。

“客官小心哪!莫急,要慢慢起身來的。”一個夥計忙上來扶他。

他丟下一遝鈔票,便衝出門去,大約走了半條巷子,才望見對方畏畏縮縮往一個丁娘棉布坊那裏走去。

“何管家!”唐暉扯開嗓子叫道。

那背影果然怔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

“何管家!”唐暉追跑了幾步,輕鬆趕上,抓住了他的右臂。

“儂認錯人了!”老何無力地甩動臂膀,眼神竟惶惶的。

“沒認錯,儂從前就是在月老板家做事的!”唐暉不曉得為什麼,竟莫名激動起來。一來是想到月家被滅門的慘狀,二來因不曾為月老板報仇雪恨,反而自己的兩個朋友還在為仇人賣命,這一點始終令他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