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小青雖缺了一根手指,表情卻未曾露出半點痛苦。對鏡梳妝的時候,迅速而細致,一丁點兒不似受了傷的人,描眉時裹紗布的手仍舉得高低有度,一板一眼,看得出她有些心急,但節奏卻很得當。娘姨要上來幫忙,均被她拒了,隻說:“一邊去,這個活哪有教人替的?你勿如替我吃飯如廁?”盡管臉上有些餘怨未褪,但無論誰來問她被綁架的日子裏發生過什麼,她總是搖頭,稱“不記得”。唯有秦亞哲隱約覺得,她並非不記得,隻是怕一旦翻出這些事情來,誰都不能接受。從清白到尊嚴,哪一件都不容坦誠。
雖是半軟禁的境況,畢小青偶爾還是會抽空走出公館去買些衣物,另幾房姨太太在被送去杭州之前,不知怎麼都潛進她屋裏去過,順帶拿走了她極好的幾件行頭,於是隻得重新去裁些衣服來。秦亞哲竟也睜隻眼閉隻眼,由著她出去,兩人更沒有要再同房的跡象,甚至還要把從前的娘姨朱慧娟請回來,對方卻死活不肯。於是隻得將月姐從廚房調撥回來,她略有些不情願,但做了幾日,發覺傳說中被嬌縱慣了的五太太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刁蠻,便也沒了怨氣。何況月錢也跟著加上去了,那邊夏冰還不時從她那裏探聽些消息,給她些外快。
在月姐眼中,劫後逃生的五太太確是行徑可疑。譬如她隻躲在自己房裏吃飯,吃得也極少,但三餐不漏,偶爾夜裏還要些綠豆糕之類的點心墊饑。這倒也罷了,好幾日清晨起來竟都要對著痰盂幹嘔,而且看似食量小,一日多餐這樣的吃法,加起來卻是不少了,於是盤算下來,便推測五太太怕是懷上了!
這件事自然不能讓秦老爺知道,尤其是推算了一下,五太太整整離家三個半月,那纖薄身板卻絲毫不像是懷了那麼長時候的,所以愈發說不得。可說不得歸說不得,說還是要說,月姐於是巴巴兒找了新來的管家嚼舌根。那姓李名治的新管家倒是區別於原先花弄影的姘頭,年紀不大卻極穩重,見月姐吞吞吐吐在那裏試探,便笑道:“之前我給五太太檢查過,有沒有懷孕不曉得,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誰敢動五太太一根指頭,或者嚼一次舌頭,老爺必定會對那人——哢!”他用兩根手指作剪刀狀在伸出的舌頭上比劃了一下。
自此,月姐才曉得李治與其他的下人完全不是一路的,秦亞哲這次也是慧眼,找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不過這位李大管家的狠毒與城府,月姐後來才真正領教。
隨著時間流逝,畢小青漸漸開始顯懷,怪道她後來買的衣裳都要大兩號,原先月姐有些不解,如今知道她這個事體,亦隻得順著。心知肚明,同時萬般糾結,要不要講出來也成了一樁難事,不講,怕東窗事發時被“連坐”,講了,恐怕知道太多的碎嘴下人也是府裏容不下的。當然,畢小青也怕出嫌話,每個月都會剝下襠部有血跡的褲頭來叫月姐去洗,但同時手指頭上也總有割破皮的傷口,女人要瞞這樣的大事,吃的苦頭是男人難以想象的。尤其半夜腹痛起來,不能叫喚,隻咬牙忍著,喉嚨裏發出一點點壓抑的呻吟,睡在外屋的月姐其實聽得真真切切,卻隻得裝睡,不敢進來揭破這層紙。
冬至那天,李治吩咐廚房下了湯圓,給秦老爺與五太太送去,這夫妻二人照例是各吃各的。不過畢小青隻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嫌芝麻餡的太甜膩,要換肉餡的。不消一會兒,李治便叫月姐去廚房端鹹湯圓出來,她急顛顛去端了來,放到五太太跟前時,卻見那甜餡的碗裏六隻湯圓全不見了,於是脫口而出:“原來那碗呢?”
“都被我倒掉喂狗了,看了就倒胃口!”畢小青捂著嘴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