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蝴蝶的逆位之戀 7
周誌生平最看不起兩種人:賭棍和妓女。
他嫌棄前者不夠腳踏實地,過一朝天堂、一朝地獄的恐怖生活,到頭來還會上癮,乃至豁出性命。尤其早幾年時親眼見平常做衣裳針腳極其細密的張裁縫被高高掛起之後,他隻好將其獨子阿四帶回來做夥計,從此也對這玩意兒愈加敬而遠之,連平素鄰裏間聯絡感情用的麻將都不碰;後者則是周誌的一塊心病。還未成家的時候,他去風月樓嫖過一次,為此特意提前收了半個月的米賬,點了當時聲名在外的頭牌姚金鳳。姚金鳳麵相確實甜美,笑起來也銷魂,孰料張開腿卻見點點梅斑,當下把他惡心了,急急丟下錢逃出來,卻還被老鴇抓住講是還不夠,他當下不服,意欲爭辯,卻見幾個身材彪壯的小廝跑出來,窮凶極惡的模樣逼得他隻好又放了一點血,才被放過。此後,周誌對女人便有些嫌惡,娶過門的老婆也是平胸細腿,沒有半點風情,頭腦卻精明得很,做生意倒也是一把好手。
這樣謹慎而富裕的日子,令周誌心滿意足,除了前天阿四不知得罪了什麼人,竟頭骨凹陷死在床上,他少不得還得置備一塊墓地,一副棺材,把人草草下葬。即便已是一切從簡,老婆桂花還是臉色難看,依她的想法,將阿四一卷草席抬去荒郊埋了了事,還要出錢叫人刻碑、挖土,這筆喪葬費說少也不少。然而周誌每每想起張裁縫臨死前的絕望眼神,便怎麼也下不了這個狠心。不過這還不是讓桂花給他甩臉子瞧的主要原因,阿四死了,鋪子缺人手,得找一個幫手才是最急迫的。可恨周誌雖做人實誠,卻終有一些旁人不易察覺的弱點,便是好珍奇古玩,一有閑錢便去逛城門外的廟市,淘些寶貝回來,所以時常手指上、脖子上都是玉片珠串,且頻頻更換,再想要請到不計較低廉薪資的夥計,隻能是難上加難。
所幸周誌倒是也想到了一個人,乃半年前來這裏毛遂自薦過的藏人趙六。當時阿四幹活也算賣力,這裏又視藏民為野蠻人,普遍排斥,於是就沒有要。不過周誌還是留了個心眼兒,未曾一口回絕趙六,卻要他幫忙收那些收不回的陳年老賬,由裏頭抽一成的傭金給他。趙六年紀輕輕,麵孔四四方方,倒是忠厚之相,並未嫌棄這極可能白做的事,樂顛顛去了。三個月內,居然陸陸續續將老賬都收回來了,周誌心下又喜又怕。喜的是當初自己選對了人,怕的是不知這小子用了什麼不地道的方式,若是耍陰使狠收來的,將來不定哪天也會用到他頭上。於是便找了一家剛清了債的打聽,對方咬牙切齒道:“這小哥兒天天跪在我家門口,也不攔著我們做事,隻說做人要講誠信,要用拜菩薩的方式把我們拜醒。你說我們哪裏還有不清賬的道理?”周誌聽後心裏便有些感動,給錢的時候不由得多塞了幾個洋錢給他,卻被趙六數出來奉還,隻說:“當初說好的。”
如今鋪子裏缺人,周誌自然去找了趙六來,孰料對方一進門便是麵目全非的一張臉,姹紫嫣紅的,路也走不穩當。
“怎麼這樣了?和人打架了?”
“不是。”趙六搖一搖頭,憨笑道,“惹娘生氣,她打的。”
周誌聽了頓覺趙六有些好笑,少不得說:“你娘夠狠的,不是她親兒子吧?”
“不是娘狠,是我該打。”趙六一點沒有動氣,還是笑嘻嘻的。
“那你倒說說,是怎麼個該打?”
“喏,為這個。”趙六解開棉襖領扣,從裏頭掏出一塊紫氣斑斕的圓東西,約有三指粗,“這是家傳寶貝。”
見到罕有的紫色蜜蠟,周誌即刻兩眼放光,忍不住將那東西自趙六脖子上除下來,反複摩挲,果然肌理細膩、溫潤熨帖,用力搓熱之後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鬆香。
好東西呀!
周誌恨不得即刻揣進懷裏,卻又不得不巴巴兒還給趙六。
“這東西是趙家的傳家寶,永世不得變賣。可我娘如今病得厲害,急需用錢抓藥,我前陣子便將它賣給了一個俄國客人,拿了兩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