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顛倒的愚者與死神 5(2 / 2)

“客人呢?”

“都在上頭等著呢。”

潘小月點頭道:“那就開始吧。”

話畢,便拉著紮肉坐在圓台子前,他坐下時數了一下,還有六個空位。

“你知道幽冥街不過是條街,並無什麼了不得的。”她今朝穿的是一身水紅刻金絲夾層旗袍,用頭油拉出濕亮的劉海,搽了同樣濃重的口紅,顯得比平常要更老一些,卻是觸目驚心的美,再無半點兒脆弱纖薄的意思,於是講的每句話,亦似乎較從前更有分量一些,“但遜克縣卻多的是有錢人,有做官的那一批,也有做買賣的那一批,我場子裏那些來去不過幾萬的小賭又怎可勾得起他們的興致?這些人,是來豪賭的。”

“你是說,他們能在這邊一麵看戲,一麵賭錢?”紮肉刻意問得天真,這樣往往對方才會說更多實話。

“沒錯,有錢人這輩子最愁兩件事:一是錢多花不完,得找刺激;二是希望長生不老,這樣便不必擔心花不掉那些錢。”

正說著,已由老章陸續迎了六個人進來,均是衣冠楚楚,清一色戴著月白色西洋麵具,遮住眼鼻部分,隻露出嘴部。從體態來看,中間既有滿腦肥腸的中年男子,亦有皮膚白淨的斯文後生,其中還有一個女人,比潘小月略豐腴一些,卷發蓬鬆,唇形精致,花露水氣味極濃,腕上的鑽石手鏈光芒刺眼。

潘小月忙站起來,向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其中身材魁梧的男子麵向紮肉道:“小月呀,怎麼今天還有沒見過的客人?”

“他哪裏能做客人?與我一樣是窮鬼,打今兒開始與我一道伺候你們幾位呢。”

“嗯,蠻好,蠻好。”白淨的斯文後生係正常的上海口音。他脫掉黑色駝毛大衣,放到老章手裏,對紮肉露出禮貌的微笑。

紮肉的眼睛卻是盯著那陌生女人的,直覺氣質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裏見過,因遮了半張麵孔,於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正猜測之際,潘小月已將紮肉按下坐了。

老章當即拿出一隻玻璃缸,並六張顏色各異的紙簽,六支毛筆,一硯濃墨,擺在桌子中間。眾人各取毛筆與紙簽一份,蘸墨後往上寫了一個字,並簽下落款,折起後丟進玻璃缸內。

寫簽之際,有一氣宇軒昂、著絲綢製長衫、戴玉扳指的老頭子,對著旁邊一瘦長男子笑道:“李公公前兩回都猜準了,這一回也該讓咱們蹭點兒運去。”

那被喚“李公公”的當下開腔回道:“唉喲,這哪是說蹭就能蹭的?你問問寶姑娘的運氣可是蹭來的?”聲音裏沒一點兒男性的雄渾。

“寶姑娘”沒有回答,反而偏一偏頭,表示不屑。紮肉方才想起,此女與電影明星鄭寶兒有幾分相似,可恨戴了麵具無法證實。

老章收了玻璃缸之後,將它放在舞台幕布前一塊空地中央,遂拍了兩下手。

幕布當即拉開,隻見大腹便便的碧煙被綁在一張躺椅上,兩腿分開各捆在兩邊椅腿處,她不停喘著粗氣,肚皮也跟著一起一伏。

紮肉被眼前的景象搞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台上,隻聽得潘小月陰惻惻地在耳邊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來頭不小,即便來頭小,手上的錢卻一定不少。進到這地方來,每次得交十萬元大洋,進來以後下注則是二十萬。看到那紙簽沒有?上頭隻要寫兩個字便可,或‘男’或‘女’,或‘生’或‘死’,全看台上那大肚婆的造化。”

“那……那萬一賠率一樣,莊家沒有進出呢?”紮肉手心已在悄悄冒汗。

潘小月輕輕一笑,道:“莫急呀,這隻是前菜。”

話音剛落,隻見斯蒂芬戴著同樣的麵具走出來,之所以他好認,皆因體形儀態都教人過目難忘。斯蒂芬如莎翁劇演員一般,極瀟灑地上台鞠躬,道:“各位,今天由我來承擔這一偉大的任務,你們在座的每一位都將在這次遊戲裏得以永生。”

“上次那個老太婆呢?”寶姑娘終於開了口。

“死了。”潘小月的回應有些冷冷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寶姑娘亦再未開口。

此時斯蒂芬手中已多了一支針管,碧煙見那針管挨近,又開始哇哇大叫起來,老章麵無表情地上前,熟練地按住她相對虛弱的左臂。

那李公公當下拿出兩個小綠玉粒,往兩隻耳朵裏塞了,邊塞邊道:“嘖嘖,每次都鬼哭狼嚎的。”

紮肉感覺自己頭皮發冷,從前被父親吊在洋槐樹上毒打時的黑暗記憶伴隨著女人的哀號又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