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閻大帥”三字,潘小月心髒遂開始緊抽,正欲開口回應,已來不及,外頭紛亂的腳步聲響起,禮拜堂外已殺來另一路人馬,均是著土黃色戎服的士兵,槍杆上刺刀鋥亮,刀刃直指裏邊所有的人。後頭進來的人訓練有素地站成兩排,迎接穿質地挺括的黑色軍服、肩部與帽簷均鑲了金色流穗的肥高男子,因胖得有些過分,肚子幾欲突破繃緊的軍服而出,大眼厚唇,臉膛油光光的,軍帽下露出的兩隻耳垂圓潤亢長,頗有佛相。
“喲,來老熟人兒了。”紮肉不知何時已醒來,忍著痛笑道。
“你果然是九命貓,怎麼都弄不死,怎的還能搬來這樣的救兵?係哪裏認來的?”杜春曉眼見紮肉兩隻軟塌塌的血手,心情頗為沉重,因此後恐怕它們已徹底廢了。
“那次潘婊子帶我見識食嬰宴,他是其中的一位客人。當時雖戴了麵具,隻額上那一圈白痕有些蹊蹺,像是當兵的戴大蓋帽戴出來的……”紮肉話未說完,便呻吟了一下,複又合上了眼,像是在等死。
“小月,你這又是什麼排場?”
斯蒂芬口中的“閻大帥”笑嘻嘻的,手中兩個乳白色帶黃絲紋的玉球還在不停轉動。
“閻大帥,這是賭坊的私事兒,還用勞您出麵?”潘小月強笑回道。
閻大帥指了一下被按在十字架上的斯蒂芬,道:“今晚有人報信兒,說是幽冥街賭坊的人跟教堂裏一群和尚幹上了,還說你這邊損失挺慘重,那東西好像也沒了。我想你潘老板何時變得這麼沒能耐,居然連一個洋廟都搞不定了?這一路過來的時候我還不信,進了門,看到死在那裏的兩個人兒……那娃娃咱就不講了,另一個女的……是那東西麼?”
潘小月麵色慘白,隻得垂頭不響。
“還真是呀?”閻大帥的玉球驀地停止旋轉,四下瞬間靜默得可怕,“潘小月呀潘小月,果然女人辦事兒就是不牢靠!”
“還有更不牢靠的事兒,大帥您還有所不知呢。”斯蒂芬順勢火上澆油。
潘小月迅速舉槍,意欲一槍結果了斯蒂芬,卻被閻大帥按住。他手下那幫人的刺刀整齊劃一地指向她,是警告,更是暗示——這裏如今已不是她做主了。
“你,過來!”
閻大帥氣定神閑地對斯蒂芬勾一勾食指,斯蒂芬忙上前幾步。
“你說……我還有不知道的事兒,指的是什麼?”
斯蒂芬笑道:“大帥,潘老板這一次要處理的,確是一件私事兒。可惜女人做事,終究公私不太分明,做著做著,便耽誤了生意。您也瞧見了,外頭那屍體……”
“我可以退你定金!”潘小月幹著嗓子提議,臉上笑意全無。
“這個……”閻大帥肥大的臉上隱約浮起一股怒意,卻還是強忍住了,指節毛茸茸的掌心裏仍恢複了玉球相擦的“嗡嗡”聲,“別把定金看得太重,咱們要的是誠信。啊!你看老蔣跟我閻某人做交易,要槍要炮要糧,都是一句話的事情,那就叫仗義!叫兄弟!那千兒萬把的定金,不要也就不要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潘小月啊,我閻某人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當傻子,你以為那是退了定金就能解決的事兒?”
“更何況,她一時之間還退不出那定金。”斯蒂芬又來火上澆油。
潘小月牙根一挫,怒道:“斯蒂芬!你別太得意!”
“你是真想讓我把當年的事情全抖出來呀?”斯蒂芬轉過身來,聲量亦提高了許多,生怕閻大帥聽不見似的。
“你……”
“你那點兒底子,早就被掏空了吧!”斯蒂芬指了指躺在杜春曉身邊的紮肉,“錢在哪兒,如今恐怕得問他。”
潘小月隨即瞪著紮肉,狠狠道:“怎麼回事兒?”
“哼!”紮肉忍痛坐起,眼中有報複的快感,亦包含若有若無的憐憫與譏諷,“潘婊子,你真當爺是癡情公子哥兒,啥都不要就白白陪了你個把月?爺若不從你那兒拿點回扣,那還配出來混?你那萬年不點火的壁爐裏,金磚、銀洋和首飾還真不少,爺跟小刺兒搬了整兩天才搬完!哈哈哈!”
“喲!這麼說閻某人如今想要回定金,息事寧人都不成啦?”閻大帥見潘小月已被逼入絕境,反而興奮起來,那是聞到血腥味兒之後,施展殺戮的前兆。
“這主子都沒錢了,你們這幫狗腿子還跟著她混什麼?做夢等收錢嗎?走走走!”紮肉抬起慘不忍睹的廢手,向潘小月的人使勁晃了晃。那幾個壯漢麵麵相覷了數秒,果真一個個貓著腰走出去了。
閻大帥遂饒有興致地指著紮肉道:“不錯啊!小夥兒機靈!我喜歡!我喜歡!”
話畢,便繼續盯著山窮水盡的潘小月。
“閻大帥,我潘小月沒用,落到這般田地,如今要殺要剮聽憑您處置!”
潘小月邊說邊走到閻大帥跟前,沒有下跪,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那把精巧玲瓏的珍珠手槍抵住了閻大帥肥厚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