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術師的懺悔 3
若望隻覺耳邊有數千隻蒼蠅在不停打轉,發出同一頻率的振翅之音。自踏入聖瑪麗教堂的那一刻起,他的身體便不再是自己的,比如現在他的身體屬於一個聰明的孩子,他能迅速判斷某件事的性質,作出最準確的反應,甚至操縱一切可以操縱的力量為己所用。而此刻,他與驚惶失措的教友見證了多樁死亡事件,盡管大多數時候他們都背對著災難,卻仍能清晰地感覺到惡魔在他們耳後輕輕吹氣,令他們寒毛乍立。若望慶幸此刻他深諳謀略,知道一切都被那個叫潘小月的女人掌握,從她急促淩亂的呼吸判斷,她撐不了半個小時就會發瘋。複仇的急迫、逃生的渴望、對錢財的執著,及隱隱約約的絕望感,在她腦中翻江倒海,他太理解這樣的壓迫感,會將腦漿擠爆。
“天主,你在保佑我們不受傷害嗎?”身邊的阿耳斐口中念念有詞,他比以往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要更脆弱。
“你放心,主即便會保佑我們,那其中也不包括你。”若望的聲音雖是自鼻孔裏鑽出來的,但一旁的阿耳斐還是能聽得真真切切。
阿耳斐又驚又怒,又不敢發作,隻能咬牙垂頭,一言不發。
“田玉生?哼!”若望粉肉的嘴唇裏吐出了一連串讓阿耳斐心悸的句子,“神父大人的無心之舉,險些造成了誤會,讓你與那俄國妓女都以為找到了親人。你別以為你們兩個偷偷在教堂後邊幽會的事情沒人知道,除了神父大人,我們都清楚得很。起初,我以為你們隻是錯誤地互認母子關係,但是那一天,神父抽打你的時候,那妓女的眼神不像是心疼自己的親生兒子,卻似看著戀人。”
阿耳斐被徹底擊中要害,站姿變得愈發僵硬。
“我當時便奇怪,那妓女死了之後,你居然輕撫她的臉,燒到神誌不清的時候嘴裏叫的不是‘娘’,卻是她的名字——喬蘇。想來,你們必是日久生情,她起初將你視作自己的親生子,後來大概是得知你們並無血緣關係。於是,虛假的親情聯係碎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荒唐的男女之情!這裏的每個兄弟,夜裏都陸續有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我聽與你同居的費理伯講過,你從來沒有,他們還一度笑話你不是男人。其實,你已經成為男人了吧?為了不捅破這層關係,捍衛你的尊嚴,那妓女服下了你悄悄遞給她的烏頭堿,臨死前還咬破自己的舌尖,就怕我看出來她是服用我製作的毒藥而死的。你之前不是還向我要過冰糖嗎?到我花房裏來翻這翻那,其實是想找烏頭堿吧?那妓女因為費理伯的死而被抓,你怕你們的關係會被她捅破,這才決心讓她去死,通奸之罪也可以讓死去的費理伯來背。你當時一定很害怕,盡想著如何犧牲他人來保護自己。但是,喬蘇臨死之前,卻把一張戀人牌放進那姓杜的女人手裏,向她坦白了你倆的關係。
“當時不止是你,神父也看出來了,這就是他後來想支開我們,把你單獨留下來問話的原因。你是為了逃避他的質問,才故意假裝發作,抓住我拚命的吧?這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沒想到,那之後我們卻都病了。阿耳斐,你一直是聖瑪麗教堂的恥辱,如果說這裏有哪一個兄弟的死是眾望所歸,那就是你了!你永遠比我們吃得飽,精力甚至比安德肋更加旺盛,神父喜歡帶你拋頭露麵,你正是利用這樣的機會引誘來這裏懺悔祈福的婦人,騙取她們的錢財和食物。是這樣的吧?!”
若望米黃的眼白宛若精瓷,那身觸目驚心的白因激情而泛起一縷血色:“我一直奇怪,你與我還在五爺手上的時候,我從未聽說你有個叫‘田玉生’的本名,被教堂收留之後,卻突然告訴我們你叫田玉生。你當時大概是發現這裏吃不飽,必須想辦法從來做禮拜的喬蘇那裏撈些好處,才出此下策吧?偏巧你又從五爺他們那裏聽到過喬蘇的事情,所以你才假借‘本名’給了她那樣的暗示,讓她時時刻刻照顧你,動不動就給你吃的。久而久之,你發現原來除了侍候天主之外,還有一條填飽肚子的捷徑,於是就幹起了見不得人的勾當,時間長了,喬蘇也就隻是你的金主之一。我猜想,喬蘇後來認出你非她所生,必是因為你身上的某個印跡引起她的懷疑,比如瞳孔的顏色。喬蘇的眼珠子是湖藍色的,據說她的男人是中國人,必定是黑色眼珠,可你的眼珠子卻是淡綠色的。當然,那是我的猜測,不做準。在她知道你非她親兒之後,你知道用肉體勾引她是唯一的出路。喬蘇之所以沒有離開幽冥街,而是躲進教堂,也是因為放不下你吧?但是她為了不讓你受牽連,卻去求助費理伯,他就這樣因為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