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青年多老啊!我是文藝少年000001
那時,我和大我三歲的六叔已是我們鎮上很資深的樂評人了。鄰居們進縣城買磁帶之前,一般都要先找我們爺兒倆谘詢一番,而每次,我們都是以自己喜歡的口味給他們列個清單。打發他們走後,我和六叔每次都會縮頭聳肩地嘿嘿地竊喜一番。
其實,我不止現在的生活平淡無奇,就算是算上童年、少年時代,基本上也乏善可陳。
盡管,我記憶的方式,就如同我的遠視眼一樣,講述遙遠的過往反而比講述現在更顯得有條有理,層次清晰。
並且,我敘述過程中的對於細節零碎的完整記憶,常常能把聽我講述的人唬得一驚一跳的。這細節包括當時的季節,黃昏樹林的顏色,風中的炊煙,甚至,當時主角的歡顏或者哀婉的度。
在那樣的時刻,我絲毫不懷疑聽我講述的對象對我的故事的堅信。同樣,我也不懷疑我自己。
再後來的日子,我偶爾對於自己如工筆重彩般斑斕細膩的故事也多多少少地會有些挑剔,但大致上,我還是相信自己的記憶的。
而現在想想,在各式各樣的場合講述時,肯定有矯情誇張的成分被我肆無忌憚地摻雜其中。
就如同我爹吧,我總是不知不覺中,就把他當時從農村發達到城裏的那個官職順手升了三級,而內心卻無半點羞愧。說實話,每次這樣算來,我都不免審問自己一番。我想:是不是我的每一個故事都是這樣被我以三倍的係數加減乘除了一番?如果是這樣,那麼我所標榜的那歡樂、痛苦、輝煌、倒黴、傳奇以及平淡的一切都要再以三倍的係數反方向加減乘除,剩下的,才是故事本來的樣子?
時光,真他媽的牛×!
或許,這也是我不願更多提起離我最近的日子的真正原因。沒有時光粉飾的故事注定是平淡的。
於是,在有些時候,我即使講述現在,也注定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的。沒有時光做發酵劑的故事,即使我想用柔光用磨砂般絢爛的不爛之舌去修飾,我自己肯定都不好意思,何況,那些見證真相的人,此刻,都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瞅著我呢!
還是說我爹吧!進城之前,他就是一農村文藝青年,現在城裏的孩子很難理解三十幾年前的文藝青年是什麼樣子,何況是農村文藝青年。
上次謝天笑在星光現場開演唱會,沒演唱之前,他先用古箏做開路先鋒。那個在煙霧繚繞、五彩斑斕的舞台上時而猙獰時而婉約的鬼魅身形,一下子讓我想起我遠在天上的爹。在華麗的古箏Solo中,我旋即唏噓,同去的一著名樂評人見我如此動情,在遞給我麵巾紙的同時也順勢感慨:謝天笑真牛×,讓一向隻聽蝴蝶愛大米的老任及時補上搖滾課不說,還能感動成這個×樣!
我懶得理他,我其實隻是想起了我爹,我爹的古箏比他厲害!
說實話,這個評判結果,或許是我一廂情願的偏袒。三十多年前的我爹那安靜悠長的琴聲,經過漫漫時光外加我無比思念的外圍因素這麼一粉飾,自然數倍美妙過跟我沒什麼私交的謝天笑了。
更何況,星光現場那破地的嘈雜和吹牛皮的聲音多少也削弱了那琴聲的魅力。而我爹,撫琴的地方是我家鄉安靜的老屋,我仍然能記得他彈奏時的靜謐祥和的氣場。那隻斑駁鋥亮的老琴是我祖上不知哪一輩祖宗開當鋪時的死當物件,幾輩子過去了,家裏人愣是沒有一個人會撥弄,就那麼一直束之高閣。也就是到了我爹這一輩,這件黃花梨木的器物,才終於拂去塵埃,慢慢地體現出它的作為樂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