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時並不知道,隻是喜歡與他在一起。放學時稍微晚走一會兒,同學們一哄而散,聽見他的腳步聲,沉靜地靠近。抬頭,相視而笑,然後並肩而行。我一路家事國事天下事,滔滔不絕。
喜歡一邊說一邊一根根扳他的手指:“我大姐叫葉朱,我二姐叫葉紫,嘿,大紅大紫,可見我爸我媽的洪圖大略。可是到了我。我叫葉青,我隻是一片綠色的葉子……”他泰半不說什麼,隻是安靜地聽。
我又問他:“你的姓那麼奇怪,多難起名字。那你父親叫什麼?”
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我隨我母親姓。”
我很好奇:“為什麼?”
他沉默了很久:“我是遺腹子,我沒有見過我父親。”
“遺腹子為什麼就不跟父親的姓?”我愈加好奇。
九信微笑:“葉青,你的為什麼實在太多了,你是一套會走路的《十萬個為什麼》。”
我理所當然地應該生氣。於是一嘟嘴,丟開他的手,腳下加快了速度,三步兩步把他甩在後麵。總是在某一個擁擠的路口,在紅燈前,在整個城市的車聲人聲裏,我裝著全神貫注地看前方。
他在我耳邊悄聲說:“算我說錯了,你不是一套,你頂多也就是一本分冊。”
我忍不住笑。
他輕輕一牽我的手。
我不經意轉頭一瞥:呀,九信長高了。肩不知不覺地寬,夾克袖管裏,隱隱透出手臂上的肌肉如壘。身上有熱氣,在向四周噴薄而出,如此強盛茂密,卻又無聲無息,仿佛爐中火焰
我的呼吸陡然一窒。
不自覺,便掙開他,三兩步跳上台階,細細瀏覽沿街小店,隻一下,就把剛剛閑氣都忘,探手招呼他也過來看。
是一隻圓頭圓腦的小笨鞋,鞋口的小老鼠,灰絨絨的,探出半身,尖尖小臉上,滿是稚氣警覺,仿佛在窺測周圍可有貓的痕跡。
那神情,象一隻眼睛在偷看包了物理書皮的《天龍八部》,另一隻隨時盯著門;又象兩隻手都伸向巧克力了,耳朵卻豎得老高。
我連聲問九信:“象不象我,看,象不象我?”
最後店主手裏的報紙大旗一樣揮舞:“走走走,沒錢看麼事看,害老子廢這久話,生意都是你們這些人搞壞的……”有幾下,掃到了我手臂上。
幾乎是腳不沾地被攆到街上去。
而太陽正圓圓胖胖落下,象一個笑臉,被迎頭一擊,眼前轟地黑了。
隻是這樣小、這樣小的一個喜歡。
我一路一聲不吭,往前直衝,九信卻突然說:“等你生日,我送你。”
我一怔,腳下幾乎刹不了車,急問:“真的?”
他答:“真的。”
我追問:“你哪裏有錢?”
九信答:“你別管。”慣常不多言語,腮上隱隱一現棱角。
我倒有點忐忑,不知該說什麼:“好貴的,算了,我也不是真那麼喜歡……”九信已經把我用力一拉:“快跑,車來了。”
回家自然免不了捱慣的罵:“又這麼晚回來,幹什麼去了…”我免不了說慣的借口:“車不好搭,人多,擠不上去嘛……”
那時二姐尚未出國,也幫腔:“那就在教室把作業做完再走嘛,又避過了高峰期,時間也節約了。大好的時間,何必要浪費在生活瑣事上?”
我唯唯:“是是是。”“對對對。”“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得。”然後諾諾:“好好好。”“會會會。”“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