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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禿鷹飛,地上石頭跑。莽莽三千裏,浩瀚無煙樹。”
這就是那曲,真實的那曲。秋日的那曲就隻有一種顏色,要不是能看到成群的牛羊,我還以為到了土星。土星表麵和那曲的顏色很像,土黃色。
“到了。”麵包車師傅說了一聲。
我是先坐汽車到的那曲,和其他幾個同學在那曲分道揚鑣,後來我在那曲找了一輛麵包車,用了一天時間,到了我的目的地:卡當鎮。不是路程遠,實在是那“路”根本就不是路,隻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臨出門的一刹那,要不是扶住了汽車的門,我猜我肯定要摔倒(有一半是風吹的原因)。這哪是一個鎮,連一個村都算不上。一眼看去,就能數清楚有幾棟房子。從東到西,依次是:小學、衛生所、派出所、鎮政府,再就是幾家商鋪。每棟房子都不超過三樓,和周圍的顏色一樣,全是土黃色。
這就是我以後工作的地方?這就是我曾經憧憬的地方?這就是老師說我能發光的地方?金子發光的地方?
我慘然一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每個人都有他的歸宿。
卡當鎮,也許就是我的歸宿吧。
提溜著簡單的行李,我走進了卡當鎮派出所。值班室裏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坐在書桌前正看著什麼東西。他腰挺得筆直,國字形臉上滿是暗紅色斑點,那是長期受紫外線輻射的結果。他的頭發不多,鷹鼻大眼,雙頰的高原紅非常明顯。
“你好!”
可能是太專注的緣故,他沒有注意到我。
“你好!”
我加大了音量。
“聲音那麼大幹嗎,我又不是聽不見。”
中年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慢吞吞地說道。
“你是譙羽吧,我們所裏新來的?”
“是。”我點了點頭。
“後麵一樓第二間是你的寢室,你自己先過去把東西放了吧。”
“哦。”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象,我的第一份工作會是怎麼樣?我的同事會是什麼樣?他們是不是很熱心?但殘酷的現實告訴我,人生不要期望太高。
我不滿地看了中年人一眼,走出值班室,來到了後麵的兩層小樓。小樓可能是20世紀80年代的建築,白色的牆灰早就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了灰色的土磚,玻璃成了稀奇貨,偶爾在窗棱上能看到一塊。
打開屬於我的那個房間,房間裏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麼不堪:垃圾滿地、蜘蛛網橫行。相反,還比較幹淨,二十平米的房間裏就一張床,一個木櫃,一副桌椅。牆壁的四周還被白紙敷過,雖然有些發黃,但和外麵的土黃色比較起來,還是順眼很多。
放下行李,我在外麵的井裏打了桶水,然後簡簡單單地將臉衝洗了一遍。正要回到寢室時,中年人走了過來,手裏拿了兩床被子,然後塞給了我。
“我們這地方條件艱苦,你就先忍著吧。”
“哦。”
我點了點頭,接過了被子。
“我叫竇天德,是這裏的所長。我們所裏就三個人,尼瑪、我和你。到了這邊,我希望你能盡快適應。”
所長說完,就往回走,走到牆邊,又回頭說道:
“對了,晚上到我那裏吃飯。”
其實我還是有很多話想和所長說,但他壓根就沒給我機會,好像多一個我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就納悶了,那曲這個地方就這麼人情冷漠嗎?雖然我不在乎,但好多事我還是想知道,比如平時都幹些什麼?需要注意些什麼?還需要些什麼?我話已經夠少的,今天卻遇到一個更少的。
將寢室收拾完畢後,我就摸出了電話,準備給彭傑送去慰問。但很快我就發現一個事實:居然沒信號!
我拿著手機從屋裏走到屋外,從屋外走到街上,再從街上走到草原,但結果是恒定的,手機永遠處在搜索狀態,我徹底陷入了絕望。作為一個被數字時代引領的現代人,居然不能用手機,鬱悶的心情可想而知。
從草原回來後,我走進了廁所。當我蹲下身子時,電話這個時候響了。
“奶奶的,不會吧,廁所居然有信號,真他媽邪門了。”
我罵罵咧咧地掏出了手機,一看是彭胖子。
“羽哥,你到了沒?”
“到了,你呢?”
“我也到了,中午到的。你那邊怎麼樣,條件還可以吧?”
我不知道我是該說真話還是假話,假話對不起人,真話又太丟麵子了。所以我隻有選擇敷衍。
“將就吧,你呢?”
“我啊,差啊!這個鎮上隻有三十多戶人家,人太少了,連個網吧都沒有。所裏麵也才六個人,連車都沒有一台。這裏的條件太苦了。”
“是嗎?”
所裏有六個人,彭傑的條件要比我好。因為人多就意味著舒服,這就是官場的定律,誰不往舒服的地方擠啊。
“羽哥,你們所長怎麼樣,對人還行吧?”
“還行。”
“那你們的同事呢?”
……
彭傑的囉唆是隊裏出名的。我不得不一邊穿褲子,一邊打電話。可我剛走出廁所,就聽不見彭胖子的聲音了。
“喂!喂!”
“喂!”
無奈,我又回到了廁所,手機信號恢複了正常。
“喂,胖子,我不和你說了。所長找我有事,我掛了。”
“哦,那以後常聯係!”
“好!”
“搞什麼啊!打電話還得上廁所,中國移動什麼時候變成聯通了!”
走出廁所時,我踹了一腳門板,鬱悶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天快黑的時候,尼瑪回來了。他沒回宿舍,直接就奔我這裏來了。
“你就是譙羽吧,今天早上出去的時候,就聽所長說我們這裏要分來一個大學生,沒想到還是真的。我叫尼瑪,在這裏工作已經五年了,很高興認識你。”
尼瑪熱情地伸出了手。
“你好!”
我握著尼瑪的手。他的手很大,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同誌的溫暖。尼瑪長得高高大大,身體很壯實,圓圓的臉給人的感覺就是平易近人。他的漢話說得不是很標準,我也是大致能聽得出來他話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