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星期一的傍晚,我正和尼瑪像往常一樣,在下象棋。

“尼瑪所長,你們一定要幫幫我啊!”

我抬頭一看,是阿媽,旁邊還有格桑。兩人一臉急色地走進屋內,我趕忙搬了一個椅子給阿媽,說道:

“阿媽,先坐。坐下說。”

“對,坐下說。”

尼瑪沒有忘了倒杯茶。阿媽稍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然後說道:“今天早上,我把牛羊趕到草場後,就來到了鎮上辦點事。可是等回去的時候,我就發現草場上的牛羊全不見了,這肯定是被人給趕走了,你們可一定要把偷牛賊給我找到啊!”

我聽了阿媽的話,大吃一驚。幾百頭牛羊,算起來是幾十萬,這在卡當可以算得上是天大的案子了。

“誰這麼大膽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為非作歹?”

尼瑪也顯得很驚訝。這可是他當所長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大案。

“對了,阿媽,你不是有‘朵煞’當看護嗎?它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啊。草場我都找遍了,什麼都沒有。”

“朵煞”的威懾力不容置疑。看來,偷盜者不止一兩個人。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牛羊在哪裏。這樣吧,譙羽你帶著安多坐車去各個路口找,我去卡沙村摸情況,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好!”

我和安多站起身,戴上警帽就準備往外麵走。

“記住,時間緊迫,未來的二十四小時是關鍵時刻。如果找不到,後麵破案就難了。”

出門的時候,尼瑪不忘強調時間的重要性。的確,在卡當這個偏遠的地方,時間越久,就越難找到偷盜者的蹤跡,因為這個地方實在太大了。

我和安多坐上車後,先是往東邊找,因為隻有通過那個方向才可以出鎮,但我們往東邊行駛了將近八十公裏也沒見到偷盜者的蹤跡。後來我們轉道向南,最後向西,繞了一個半圓,行程二百多公裏,從傍晚找到深夜,但都沒有找到偷盜者的蹤跡。

回到鎮上的時候,汽車剛好沒油了,而油桶也是一滴油都沒有。由於辦案的經費緊張,所裏的用油也不寬裕,我隻得從鎮上賣雜貨的尼桑大叔家借來了一匹馬,然後在黑夜中打著電筒趕到了阿媽家。

我趕到阿媽家的時候,尼瑪也是剛回來。他組織牧民騎馬出去找了好幾小時,但也沒有結果。

“過了今天晚上,我們就更難找了!”

尼瑪不是危言聳聽。一個晚上,足夠偷盜者藏匿。

阿媽愁容滿麵,格桑和梁成在一旁安慰,但明顯效果不好。丟失的牲畜畢竟是一個家庭生活的全部依靠,換作任何人都沒辦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我回去看看以往犯案的卷宗,順便與鄰鄉的派出所取得聯係,希望能理個頭緒,找出犯案的人。你在這裏組織村民繼續尋找。”

尼瑪吩咐完事情後,又急匆匆地沒入了夜色中。這個晚上,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我騎著馬朝西麵搜尋,直到傍晚,我也沒收獲。反而是一天經曆了三種天氣。冰雹、烈日、大雨,搞得我狼狽不堪。這裏最討厭的就是冰雹,沒人能想象在冰雹下的滋味,那就是任老天爺宰割。沒有遮蔽物的我,頭被冰雹打了好幾個大包。

這就是卡當的夏日,沒人能把天氣預報準。一片雲可能帶著的是雨,也可能是冰雹,還有可能是雪。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草原上尋找時,看到了“朵煞”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它明顯受了傷,右前腳好像是被硬物擊傷了,掉了一大塊皮,血跡已經幹涸。

我下了馬,摸了摸它那黑色毛發。它用舌頭舔了舔我,圍著我轉了幾圈。親熱過後,它咬著我的褲腳就往西邊拖。

“幹嗎?朵煞!”

我正奇怪它莫名的舉動。它鬆了嘴,然後頭朝著西邊就是一陣狂吼。從它的眼睛裏,我看到了憤怒,也看到了請求。它肯定是發現了什麼,難道……

我騎上了馬,跟著“朵煞”向西邊奔去。

大約奔了三十公裏,我們在一個山坳處看到了一群牛羊。更為驚奇的是,那些牛羊居然是阿媽家被盜的牛羊。它們正悠閑地吃著草,我之所以敢確認,是因為我認得那裏麵有一隻獨角白牛。

三個偷盜者沒想到我們會出現,短暫的驚訝過後,拿出了手中的獵槍。

我想起了剛來卡當時追捕盜獵者。那次我經驗和技能都欠缺,但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跑掉。

我掏出手槍,朝天放了一槍。偷盜者顯然並沒有嚇到,而是朝我這邊放了兩槍。我趕緊下了馬,找到了一個土包,當遮蔽物。

“趕快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砰、砰!”

又是幾槍射了過來,看來我不來點真的,是沒用的。

我握住手中的槍,對準了三個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人。

隻聽偷盜者慘叫一聲,我打中了他的腿部。另外兩個見勢不妙,騎上馬就開溜。我趕緊也躍上了馬,跟了上去。後麵的“朵煞”不甘示弱,也追了上去。

一百米,五十米,凝心、靜氣、瞄準、扣扳機,左前方的偷盜者和馬一起摔在了地上,“朵煞”衝上去就是咬住了偷盜者的腳。另外一個可能是害怕了,勒馬停止了逃跑。

“領導,我不跑了,不跑了!”

跪在地上的偷盜者顯然沒了剛才的瘋狂。他們一個勁地向我求饒。我上前給將他倆銬在了一起,然後帶到了出發地。在出發地,我沒有找到那個被我擊傷的偷盜者。看來我還是犯了疏忽,不過這應該不重要了,有這兩個人在手上,還怕找不出來他。

“‘朵煞’,謝謝你!”

朵煞可能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它朝我輕吼了一聲,然後揚著頭回到了牛羊中間,長嘯連連。奇怪的是,那些牛羊停止了吃草,很自然地排成了幾排,向來路走去。“朵煞”到底沒忘它自己的職責。

將牛羊趕到村裏時,已經是下午了。牧民們聽說牛羊找回來了,都紛紛來到村頭迎接,當然是為了迎接這次的破案明星。它自然就是“朵煞”了。村民給它戴上了象征王者的紅項圈,然後還圍著它跳起了舞。“朵煞”仿佛也很享受這過程,高傲地揚起了頭。

藏獒很忠心,也很勇敢,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朵煞”在負傷的條件下,一路跟蹤偷盜者到了休息地,然後又趕回來告訴我們。這不單單是勇敢,這應該是有勇有謀。

阿媽臉上終於恢複了笑容,我也放心地押著偷盜者回鎮裏了。

出了村,我見到了以前從沒有見到的奇景,南邊的天空竟然有五色的雲彩。它們互為獨立,卻又連為一體,呈長條形,像一副圍巾又像一條飄帶,悠然而閑散地掛在南天之上。它出現時是午後五點多,而西邊的太陽光這個時候也泛成了紫紅色。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五彩祥雲,神仙真下凡了?”

我從來沒見過這等奇景。它的漂亮也許趕不上彩虹,但落在眼眸裏,卻是一幅神奇景象,讓人目瞪口呆。

“糟了,天神發怒了!”

我身邊的偷盜者是一臉愁容。在我追問下,他道出了擔心的理由:

“這是我們這裏人的經驗所得。五彩雲的出現,都預示著大災難要降臨。1978年的夏天,也是這樣的,結果不久我們這裏就出現幾百年都難遇的地震,死傷無數。在菩薩的眼裏,這是因為我們得罪了天神,所遭受的報應。”

我淡淡地笑了笑。迷信永遠是迷信。

回到卡當,尼瑪看到我抓到了偷盜者,笑得合不攏嘴。這件卡當近年來最大的偷盜案三天就破案了,雖然有運氣的成分,但也算是大功一件。這會給所裏帶來莫大的榮譽。

“小羽,幹得不錯。我會給你請功的!”

我沒想過立功,但事實是有些東西未必討厭,包括榮譽。

“同誌們!今天我們開會,首先……那個首先……就是……就是……”

一周後,尼瑪組織了第一次正式會議。他可能是想學領導的腔調,但明顯是東施效顰,他的嘴沒有領導的靈活。

“哈哈!”

安多到底年紀小,沒我能忍,禁不住笑出了聲。

“嚴肅,嚴肅,這是開會!”

尼瑪很認真地看了安多一眼。他那滑稽的表情讓我想起了《天下無賊》裏的範偉。

安多趕緊停止了笑聲,兩隻眼睛直直地瞪著尼瑪。我也一樣,眼神就像是看情人一樣,一動不動地盯著尼瑪。

“你們別用這種眼神啊!”

“那我們該用什麼眼神?”

我就不明白了,開會不就是用一種專注的眼神嗎?

“怎麼想象和現實差別這麼大呢?算了,咱們來實在的。你們坐到你們自己的位置上去。”

尼瑪無奈地看了我和安多一眼,又改回了平時和我們說話的語調。待我們回到辦公位置坐好後,他拿著紅本子,先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昨天,局裏開了個表彰大會。我們所裏也被表揚了,當然小羽的功勞不小。”

“我?”

我吃了一驚。

“這次在局裏搞的群眾滿意度調查中,我們所排在前麵,這裏麵你的功勞不容忽視。特別是上次你幫曲查的事還有這次成功破案,其先進事跡更是通報了全區派出所,為我們所裏可添了不少光。”

尼瑪說的幫曲查的事是一個月以前發生的。那次我從卡沙村搞調查,在回來的路上遇到牧民曲查挺著個大肚子在草場放牧。她意外地從馬上摔了下來,影響了胎氣。我和安多趕緊把她抱到汽車上,希望能把她送到鎮衛生所格桑那裏去生育,但在半路上,曲查就臨盆了。我無奈之下,隻得當起了接生婆。

我上大學那會兒去聽過幾次生育課,不可否認的是我的出發點不是很純潔,我主要是奔著好奇去的,但正是因為好奇讓我這次成功救活了母子。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有些放不開,一個大老爺們去給一個婦女接生這算怎麼回事。但看到曲查越來越痛苦,如果再晚的話,就會出現生命危險,我也隻有豁出去了。我叫安多從汽車的水箱裏放出滾燙的熱水,準備了一條毛巾給曲查,然後按照老師教的步驟一步步實施,當孩子的頭露出來那一刻,我緊繃的神經才鬆弛了下來,他雖然是哇哇大哭,但傳到我耳朵裏,卻是最美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