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男人一襲暗青長袍,腰以下用銀線繪著大朵牡丹,標杆般筆挺的偉岸身材,膚色古銅,過肩長發以兩指寬的抹額束起,發絲泛著奇異的幽藍光澤。
他聞言回身而望,與董阡陌打個照麵。一小幅銀質麵具遮住他的臉,隻露出尖俏的下巴和極為性感的雙唇,自成一種神秘而危險的氣質。
印象中,這個男人從未取下過那個銀麵具,不論什麼場合都是如此,不論多少人之中很容易一眼找出他。尤其是銀麵具下的那雙眼睛,如寒星涼月,暗藏著狼一般的鋒芒。
好一個深藏不露的毓王親隨,季青!
季青在漠北軍中戰功累累,現任五品輕車都尉。董阡陌之所以直呼其名,不用稱他季將軍,是因為季青原本就是董府的下人,是宇文曇從他外祖父手底下侍衛中挑出來的翹楚。
季青雙唇緊緊抿起,與簾子後方的董阡陌視線相交,兩人均不露聲色。
董阡陌不動,他也不動。
兩道視線膠著。
周圍的人之中,官差是不敢動,不敢說話,舒楷書是覺得奇怪而沒有出聲。
畫麵詭異定格,如此靜了半晌時光,忽而被打斷。啪,啪,啪,地麵瞬間洇開了幾個深色印記,漸漸疊加成片。
這一刻天降雨水,越下越大,季青的幽藍長發被打濕了一點,更顯出那種狼一般的野性。
“四小姐慢走。”他終於開口說道。
董阡陌點頭,放下簾子。
馬車放行,繼續往前走,車輪經過季青身邊的時候,他的上唇略動,似乎說了句什麼。除了車內的董阡陌,其他人都沒聽見,也沒察覺。
董阡陌聽見他說,“你變瘦了,也更漂亮了,小陌。”
這話清晰地字字在耳,董阡陌萬分錯愕,不敢相信季青那種冷酷無情、絕情棄愛的男人會說出這種話來。
更令人疑竇的是,季青曾是董府侍衛,董阡陌卻是董府的小姐。這二人是什麼關係,才能讓季青喊一聲“小陌”,還說出“你變瘦了,也更漂亮了”這種不清不楚的話?
一個最可能的猜測浮上心頭,很快被否決了。
絕不可能,這太荒唐了。
思緒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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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聽說你受傷了?”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打斷董阡陌的思緒。
原來馬車已來到菜根庵外,說話的是立在門口,微微含笑的董家五小姐,董憐悅。
隻見她雙眉彎彎,瓊鼻小巧上翹,唇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臉頰薄施一點茉莉籽粉。一身紅衣,撐一把白綢布傘,如雪地紅梅,實在可喜。
董阡陌下車,不由訝異地問:“五妹怎麼也來了,多久來的?可拜見過母親了?”
董憐悅甜甜一笑:“早晨剛到,隻見過二姐,還不曾見著母親。”
董阡陌道:“母親說了不許你來你還來,你倒膽大。”
“嘻嘻,誰讓你們出來散心也不帶我?若是母親怪我,我還指望四姐你幫我說情呢。”
“想拉我下水,門兒也沒有。”
“不行,四姐你不幫我,我就我就這樣抱著你不鬆手了!”
“你這丫頭,就會鬧我。”
董阡陌與董憐悅姐妹二人共撐一傘,笑語連連。
護送馬車而來的舒楷書也不打擾,解了套車的棗紅小馬,放它在山澗邊吃草,飲窪地中的雨水。
這時候,山道遠處奔過來一個灰色的身影,跑得跌跌撞撞的,時而往回望一眼,仿佛身後有人在追。
見了這一幕,董阡陌與董憐悅停止了說笑。
舒楷書溫和地建議道:“董小姐你們先進去吧,將門關好,待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董阡陌和董憐悅迅速走進庵堂,關上山門,出於好奇從門縫裏向外看。
隻見山道上的人影跑近,僧衣麻鞋,衣上染著成片的暗紅色的血,卻不像是他自己受傷流的,像是被濺上去的血跡。
董阡陌認出那小和尚就是那天假扮小販,上門賣玉的少年。
麵上不露痕跡,手指卻不自覺地暗暗握緊,直到董憐悅低呼,“四姐你抓疼我了。”董阡陌才發現她們還一直牽著手。
“那個小沙彌是什麼人?四姐你認得嗎?”董憐悅問。
“沒見過。”
“瞧他那副撞了鬼的樣子,僧服還沾著那麼多血,他不會是殺人了吧?”
“可能吧。”
“或可能是他撞見了別人殺人,僥幸逃命出來的。”
“也有可能。”
這時,小和尚終於跑到山路盡頭,倒在舒楷書的腳下,昏了過去。舒楷書蹲下,輕拍兩下他的背,小和尚漸漸醒過來,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有人殺人救命”然後又昏了。
舒楷書往山路下看,並不見有什麼人追趕。隻是山道上遠遠近近留著數點鮮血,天色陰霾的昏暗中,看著十分怖人。
董憐悅吃驚地說:“有人殺人?還真讓咱們猜著了。”
董阡陌比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