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周漁你一定要盯緊此事,不得有誤。”
金鑾殿,斜月閣,天子的書房中以佛像作為裝飾。金身的大肚彌勒佛捧腹而笑,一雙看通世事的慈悲佛目,睨望著恭謹而立的李周漁和榻上斜臥的西魏天子。
“是,臣親自去辦。”
談完了正事,李周漁離去前,又回身望一眼長榻上神色疲倦的天子,忍不住問:“陛下近日還是不爽利,總是嗜睡嗎?”
天子道:“晚間睡得卻少,早朝後歇半個時辰,晌午後還得再眯一個對時才能解乏。”
李周漁認真聽完,沉聲道:“還是讓太醫好好瞧一回吧。”
天子道:“那些人煩得很,除了掉書袋之外別無用處,不管朕有疾無疾,先得聽他們背半本醫書,最後告訴朕,體內濕氣重,可以白扁豆煎水當茶飲用!你說可笑不可笑?他們直接寫‘白扁豆水’四字落紙,滾了不就完了,害得朕看診之後更想打瞌睡了!”
堂堂天子,也是會爆粗口的,不過隻限於麵對近臣李周漁的時候。
李周漁又提議道:“坊間的一品堂是天下第一的藥堂,彙聚天下名醫,不如尋一位醫術高明,知所進退的,請來給陛下瞧瞧?”
“世上有不囉嗦的大夫嗎?反正朕一個都沒碰見。”
“還是有幾位不錯的,不如由臣來安排?”
“算了,”天子搖頭,“你還是先把好大夫送去看冥川吧,他多昏迷一日,朕即如折一臂,煩得很!毓王居然住進和尚廟裏躲清閑,他倒自在!”
李周漁道:“陛下還是保重龍體為要,不如把奏折壓下一部分,等三師共朝時在朝堂上解決?”
天子打嗬欠:“不說了,朕困了,你出去時帶好門。”
李周漁心頭一道無聲歎息,出得禦書房,舉步走到金鑾殿外,琉璃瓦的重簷屋頂,飛簷上的兩條天龍,金鱗金甲,似欲騰空飛去。
“老大,你去董府怎麼去了一整天?”時炯從後麵走上來,隔著三丈遠便用大嗓門問,“提親而已,你又不是專幹媒婆的,難道是那小妞改了主意,不願進時家門?”
李周漁無奈道:“十二,你確定要在金鑾殿的朝堂外,討論你和董家小姐的親事?”
時炯一攤掌:“何曾是我想問,昨日和今日朝上,劉右丞連問了我兩次,有沒有跟董四小姐定親呀?有沒有跟董太師談好呀?弄得我現在隻想蒙麵上朝,好讓他認不出我來。”
兩人從九十九級台階上一同躍下,袍裾颯然,迎風烈烈。李周漁又道:“情況有些複雜,這會兒我還忙,一時不好細說。”
“成便成,不成也無所謂,”時炯滿不在乎道,“隻是如果沒成,請你自去跟劉右丞說,讓他再安排別人去求娶那個董四小姐,叫劉右丞莫再打老子主意。”
“行了,我有分寸,”李周漁沉聲道,“你快換上夜行衣,待天光轉暗時,咱們要去一趟豫章王府。”
“今晚我還有兩個酒局,約好了和人拚酒的。”
“別胡鬧,快去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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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換上了夜行衣的李周漁與時炯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悄悄摸進豫章王府。
一彎新月攀上精致的角樓,朱漆門外,回廊之下,百盞銅鎏金雲紋宮燈的盡頭,華麗的樓閣被一池淡粉的新荷環繞,浮萍無根,碧綠澄明。
李周漁與時炯先來到世子養病的寢殿“風間雅渡”,那是一座築在水上的閣樓。
兩人避開守衛,入得殿內,一室梨花香繚繞,隻見寢殿之內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銀絲楠木作梁,夜明珠為燈,南海鮫人淚為簾幕。
綾地彩繪花鳥的屏風後,八尺八寸寬的沉香木折枝梅花床邊懸著珠寶綃羅帳,帳上遍繡著寒冰蠶絲國色天香牡丹花。
榻上一對暗金鴛鴦左右合抱,半幅白地雲水薄衾從羅帳中滑出,道出帳中有人正在安寢。
李周漁目視時炯,時炯上前,無聲地移開屏風,風吹綃動,露出帳中人的睡顏。
盡管隻是驚鴻一瞥,隻露出了緊閉的雙目,搭著冰袋的額頭,額邊一綹碎發,但是用絕世美男子去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
麵如冠玉,唇若塗脂,龍章鳳姿,醉玉頹山,連身為男子的李周漁和時炯瞧得都愣了一下。
才數月未見,世子爺變得更妖孽了,這副睡顏,再加上這一襲梨花白素錦寢衣,要讓哪個女子瞧見了,豈不就要從此戳了眼睛再不瞧別的男子了!
“這小子都十九了,還不娶妻,”時炯跟李周漁八卦道,“老大你說是因為什麼?”
“不知道。”
李周漁上前查看世子的情況,脈息和吐息都極弱,胸下的心跳若即若離,仿佛隨時要停止跳動似的。
時炯咧嘴笑道:“我猜他猜他其實是個女子,因此才生得如此傾世風華。”
李周漁不睬他,又翻開世子的眼皮,查看瞳色,黑白分明。觸摸人中,入手極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