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阡陌想了想,頷首品評道:“韻律有致,的確不同凡響。”
董萱瑩本自懊悔於這曲煎棠雪彈到一半,就感覺手指酸麻,無法再彈下去,聽董阡陌這樣說不覺得是誇讚,怎麼聽都帶著點兒諷刺的意思。
董萱瑩立刻不悅道:“丫鬟們聽不懂也還罷了,四妹你也這樣說,不是在嘲笑我嗎?”
本來她聽從了律念師太的建議,打算修“閉口禪”直到明日進宮彈琴,這下子破功了。董萱瑩心裏一惱,轉頭去跟老夫人嬌嗔抱怨:“老祖宗你看啊,她明明知道我隻彈了小半曲,卻說什麼不同凡響!”
董阡陌歉意道:“小妹並沒有別的意思,二姐別介懷,小妹隻是從二姐曲中聽出了一點曲外之音,有感而發罷了。”
董萱瑩一雙秋波美目落在董阡陌麵上,“哦?那我倒想知道,四妹從我的曲中聽出了什麼?”
董阡陌唇角一翹,慢吞吞道,“我聽出二姐的心緒十分低落,胸口發悶發堵,有一口氣存在心口,不上不下,感覺非常難受。”
董萱瑩才聽了半句,就變了顏色。
董阡陌繼續說,“我還聽出,二姐的心裏充滿了彷徨、不確定和對某個人的怨懟,因此盡管新妝初成,衣飾華美,你還是很不開心。”
董憐悅輕推董阡陌一把,打岔道:“四姐這話可說錯了!二姐在毓王表兄的安排下,進宮為太後撫琴,正是榮如華袞,她怎麼可能覺得心緒低落?是你聽錯了吧,四姐?”
“或許吧,”董阡陌輕輕打了個哈欠,道,“我有擇席的毛病,昨晚在人家家裏做客,幾乎都沒怎麼睡,耳朵也遲鈍了。”
老夫人皺起眉頭,說道:“阡陌、憐悅你們肯定累壞了,快回去歇一覺吧,看你們姊妹的小臉,一個比一個蒼白,可憐見的!”
於是,董阡陌、董憐悅辭了老夫人出來,兩人住的院子離得遠,在紅葉林外分了手。
林中,董阡陌踽踽獨行,走得很慢,不多時就讓一個丫鬟給叫住了,“四小姐慢走!我們小姐叫你過去!”是董萱瑩的丫鬟香雲。
董萱瑩已經等在林外石桌邊上了,此時隻有心腹丫鬟在場,董萱瑩迎麵就問:“四妹你怎麼對我的事一清二楚?你從哪裏聽說的?是毓王表兄身邊的人跟你說的嗎?”
“說什麼?”董阡陌奇怪地問。
“哼,”董萱瑩楚楚動人的麵容露出抑鬱的神色,“你還裝什麼?若你不是知道了在山上表兄對我異常冷淡的事,你又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董阡陌一愣,旋即笑道:“二姐多心了,你與表兄之間的種種,我們外人哪能知曉呢。就算有誰知曉,也不會在你麵前說三道四啊。”
董萱瑩想了想,也是,自己想為表兄彈琴,卻吃了閉門羹的事,根本沒人知道,表兄也不可能自己告訴董阡陌。
於是她顰眉問,“那四妹怎會對我的心緒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真的是從二姐的琴聲裏聽出來的。”
“這也能聽出來?”
“是啊,”董阡陌道,“二姐修習琴藝多年,一勾一挑都足見功力,這是毫無疑問的。隻是小妹竊以為,彈琴的心境最重要,心境悲切時,彈十節長曲最動聽。心境開闊時,適合彈奏花見月這一類意境深遠的曲子。方才二姐你彈奏的煎棠雪旋律明快,要求撫琴者心情歡喜的時候來彈,而二姐你滿腔鬱鬱,因此才不能彈下去啊。”
董萱瑩默默聽完,然後目光在董阡陌臉上遊移,慢慢道,“四妹對於古琴的見解獨到,我從前真是小看你了。你說的不錯,我隻彈到一半就難以維係,手指尖兒都麻痹了,這可如何是好呢?明日我就得進宮彈了。”
董阡陌想一想,建議:“二姐列出幾件使你最開心的事,邊想邊彈,或許會有助益。”
“好,我試試。”
丫鬟又將那把瘦月古琴,連同琴桌一齊抬過來。董萱瑩合上了眼睛,想起幾件表兄對她體貼關懷的舊事,心中有些歡喜之意,連忙開始彈琴。
琴音始於婉轉,可是很快就急轉直下。
鏘!
和上次一樣,董萱瑩感覺手指上傳來一陣麻木的痛意,立時就彈不下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董萱瑩惱火地問。
“可能是二姐想出的事還不夠好,尚不足抵消你心裏積壓的不快。”董阡陌分析著。
“你說得倒輕巧,哪有那般容易,隨便想兩件事,心情就能立時變好了?”董萱瑩不快地說,“有本事你來彈!”
董阡陌展開右手手心,又露出手背上,昨夜被董仙佩刺傷的傷口,歉然一笑道,“我的手彈不了。”
董萱瑩一看,心生奇怪,“怎麼比上次你教我彈琴的時候傷得更重?”
董阡陌帶點難過,說:“最近運氣不好,坐在屋裏繡花,都有屋瓦落下砸手,我也很無奈呀。”
“我不管,你過來示範一節!”董萱瑩一扯董阡陌的衣袖,硬把她推到琴前。
“這張琴很貴重吧?”董阡陌斂眉,端詳著琴身問,“讓我彈合適嗎?”
琴案和琴凳都是上好的沉香老木做成,可也及不上金絲楠木的價值,因為金絲楠木隻有天子之尊才可以使用。在親王府邸裏,譬如豫章王府那樣的門第,再如何奢華,也隻能用銀絲楠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