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硬要給葉秋白十八歲以前的生活選一個關鍵詞的話,那麼那個詞一定是枯燥。按部就班的上學念書,成績普通、相貌普通,甚至連運氣,似乎也是普通,這樣毫無新意溫水煮青蛙的生活葉秋白過了十八年。
好不容易高中畢業,考取了國內一所普普通通的重點大學,葉秋白還沒來得及享受完自己的大學生活,就因為罹患絕症住進了醫院。
“這孩子...真是造孽,命太苦了。”
同病房老大爺的家屬大媽在葉秋白進醫院的第一天就偷偷抹了眼淚,醫院的小護士們也對這個笑容溫和謙良有禮的小哥哥暗生惋惜。
葉秋白自己倒是看得開,安慰了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的雙親,就在病床上看看書,平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的病是絕症,治不好,他也就認命了。
反正從小到大自己就特別習慣任命。
小時候離群索居,長大了孑然一身。
連千裏迢迢去外地上學,都沒有伴......
他怔然出神,坐在輪椅上,被醫院的實習醫生小哥推著上了天台。
實習醫生跟自己差不多大,除了必要的治療,他更願意跟同輩人交流。
“聽說,李醫生你過陣子要考試呢吧?怎麼樣,有把握嗎?”
他半倚在輪椅上,身體內傳來一陣陣痛,似乎在抗議主人外出的任性的行為。
葉秋白強行忍住劇痛,一如往常一樣,和實習醫生“小李”聊著天。
“嗨,不過隻是研究生初試而已,倒是不難,難的是聯係好的導師,不過我在醫院的時候就有些眉目了......”
“小李”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對於未來的規劃,今後生活的期待。
這些事情葉秋白曾經都做過,隻是現在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
一陣錐心的疼痛忽然出現,葉秋白身軀以微不可及的幅度顫抖著,甚至沒讓外人發現,他麵帶著微笑,靜靜聽“小李”吹比。
他已經沒有什麼未來了,但他不介意向這位可能是自己這一輩子認識的最後一個朋友送上自己誠摯的祝福。
醫院的天台非常空曠,大晚上的鮮有病人會選擇上來吹冷風。
“小李”緩緩推動輪椅,帶葉秋白來到天台邊緣的欄杆旁邊。
“今晚可以看到英仙座流星雨,許個願吧?”
忽然,小李沒再聒噪,低聲對葉秋白說著,這是他特意將葉秋白帶上來的原因。
“許個願?”
葉秋白不由笑了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神色間帶著愴然,“還是不必了吧。”
夜晚的星空格外明亮,月牙兒掛在銀河上,葉秋白輕輕哼唱起兒時的童謠。
幾道帶著微弱光芒的流星豁然劃破夜空,尾翼帶起熾白色的光。
它執拗地在寂寞的星河中跋涉數十萬年,才能和藍星上的人類相遇。
葉秋白仰著頭,癡癡看著流星毫不停頓地往前趕,它花費了這麼久的時間才來到藍星,卻連一刻鍾的時間都不願意多待。
“這輩子謹言慎行,回過頭來竟感覺二十年如一日,此前所見的風景,還比不上這一刻的絢爛。”
他的身體越發無力,一股股看不見的生命力從他身上如抽繭剝絲般被掠走,似乎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處境,他的腦海中竟然開始浮現種種畫麵。
老家樓下飄香的臊子麵、偷跑去網吧後母親嚴厲的斥責、高考結束後父親欣慰的眼神、機場外麵那個女孩颯然的揮手......
“如果...如果真的有來生,那就活得精彩一點吧。”
他緩緩閉上雙眼,向轉瞬即逝的流星許願。
“來人啊!......”
......
黑暗,無上無下,無前無後,無古無今,隻有永恒的靜謐。
昏昏沉沉中,葉秋白猛然打了個冷戰,忽而睜開眼睛。
再一睜眼,已非那個人世。
入眼處一群群身著古代漢風服飾的人們步行路過,街邊叫賣聲喧鬧聲像閃電般蠻不講理地侵入耳中。
葉秋白呆呆看著全新的世界,久久不能回神。
“這是...陰曹地府?還是我在做夢?”
他捏了捏臉蛋,嗯,還是很疼,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竟然縮小了,不,不對,與其說是縮小了,不如說是換了一具身體。
他低下頭,用力捏著拳頭,一股和前世那具病重的身體截然不同的感受反饋至大腦。
年輕、健康,有活力。
“這是老天爺的補償嗎?在我人生剛剛起步的時候給了我最沉重的打擊,然後又給我機會讓我重新開始。”
他看著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場景,心裏想著。
再三確認這不是夢,他仰頭看著驕陽,忽然流了淚。
生的喜悅,未來的憧憬,久違了。
好景不長,正當葉秋白還在回味上天給自己第二次饋贈的機會時,一聲不耐煩的怒罵從身後傳來。
“哪裏來的兔崽子擋了老子的道!”
隨即一陣大力從背後湧來,他被推的一個踉蹌,身子跌跌撞撞,撲倒在一個小水窪邊上。
“他在說什麼鳥語?!”
葉秋白顧不上被撞倒,匆忙回頭看去,對方竟然說著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話!
一個粗麻短衫的大漢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嘴裏說著讓自己迷糊的語言,看神情罵罵咧咧的扛著一袋東西走了。
“不會吧...”
葉秋白心裏的不妙越發深重,沒來得及對著水窪細看自己因為重生而重新擁有的清秀臉蛋,他將注意力放在周圍人的交流上。
此起彼伏的交談聲中,他一句話也沒聽明白。
這下完了。
他心裏說著,掙紮著爬起身來,躲到路邊,將自己身上沾染的塵土拍去,心裏回想著自己前世看過的求生節目,決定先在附近逛逛,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抬頭看了看盛夏的驕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分明露出愜意的微笑。
二世為人,他別的可能還沒多少長進,心態卻是非常平靜,本就接受自己病重死亡的人,接下來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賺的。
對於這片全新的土地,他的心中隻有欣賞,並無太多負麵情緒。
若心安處,便是故鄉,想來,這將是自己接下來要生活很久的地方吧。
葉秋白打起精神,生活的苦難可能會讓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更難,讓他的心境不複今日之從容,但好歹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異常雀躍。
江陵郡城外,一座破舊的小寺廟外,餘通幽像得勝的將軍,趾高氣昂地帶著一眾小弟回到根據地。
如果忽略他打著補丁的短衫和略微有些發黑的麵龐,這就是江陵郡一戶普通人家家裏的寶貝兒子,正帶著同伴玩過家家。
然而,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的所有孩子都有非同一般的身份,他們都是“流浪兒”。
江陵郡乃青州十六郡之一的郡城,繁榮昌盛自不多言,武道傳播在整個青州也是數得上數的,每天都有數不盡的人從下轄的城鎮或是鄉村進來闖江湖或是混日子。
這些人沒有江陵的戶籍,也沒有落戶的地方,很多都死在了無名小巷,成為其他人揚名立萬的踏腳石。
一將功成萬骨枯,江陵河下又何止沉了萬具枯骨。
這些刀客劍手們的後代子嗣,很多就這樣成了孤兒,加上自己年紀小,記不清回到家鄉的路,自然而然就留在了江陵,成為這座武道大城的“疥癬之疾”。
餘通幽就是“疥癬之疾”裏麵比較頑固的那種,沒有人知道他來江陵多久,但他在“流浪兒”圈子裏出名的時候,才隻有十二歲。
當時他跟一個十六歲的“流浪兒”少年爭奪一處街道的底盤,對方雖然未能成功修煉“秘傳寶典”,但手裏頭也有幾招,加上年輕體壯,算是比較難惹的角色。
餘通幽卻憑著自己的狠勁和天生對戰局的精確把控,順利打跑那個流浪兒。
回到破廟的時候大家見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淌著鮮血。
今年他十五歲。
十五歲的餘通幽很煩惱,他有能力,小時候總是朝不保夕,可是現在能吃飽飯了,他卻再找不到任何可以前進的目標。
他沒有錢,去不起大人們口中的書院道院,沒見過秘傳寶典,修不起武道。
在這個世界,無法修煉就注定隻能當個凡人,哪怕吃飽喝足,也隻是任人宰割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