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燈火闌珊處(1 / 3)

第十四章燈火闌珊處

說到這樁豔聞,道上兄弟們講論起來,都大樂。說七少好樣的,果然自古風流出少年,衝冠一怒為紅顏。撬人牆角的事天天上演,可撬得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還是頭一遭聽說。以往據傳王七少向來甚少訪花街,不怎麼愛做狹邪遊,還覺得這人奇怪得緊。這麼個年紀怎麼會不慕少艾呢?原來暗中早有了長久的相好。

唯有洪全發嗬嗬一笑而過,未感意外。他一早便知這小老弟的心思,隻不過從前沒機會上手罷了。明裏暗裏,他也曾出手幫忙撮合過。王霆為著上回撈瑤佳之事,上門拜謝洪胖子鼎力相助之德。

兄弟兩人客氣了幾句,洪全發便笑道:“大哥我這裏還要恭喜兄弟喜得貴子。你看你,口風守得死緊。當初我說要將她買來給你做外室你還不要。自己卻暗中勾搭上了,猛地來這麼一出,真夠可以的!”

王霆道:“得了吧,別笑話我了。”

“這事跟老爺子知會過沒有?”

“昨兒個剛剛發了封電報回上海,粗略說了說。他對我這些事上一向不大管的,諒來沒什麼妨礙。”

洪全發就說了些男子漢三妻四妾自古尋常,何況依他王家家世聲勢,不納側室反而不合身份。又說到王義夫早年除正牌大夫人外,亦另有五房姨太太。王霆的媽是老四,於他尚未成年時便已下世。所幸現今身邊呼喚伺候的楊素貞精明強幹,頗能輔佐。

說著,話鋒一轉,洪全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這位謝姑娘,老弟打算何時娶進門呢?到時候若要擺酒,咱們堂口一眾兄弟必定要去道喜的。”

洪全發不稱念汐為顧家姨太,改口叫姑娘,意思是不承認她之身份乃顧鬆霖妾室。又說要率眾登門喝喜酒,是為謝念汐原本出自他轄下的清吟小班。若王霆納她做小老婆,對他自大有裨益。

王霆豈能不明他言下用意?笑道:“我倒想娶,奈何她那個烈性子勸了多次不肯點頭。兄弟我這裏摟不住啊。”

洪全發驚怪道:“怎麼著?她嫌做小委屈了不成?莫非還想著扶正?”

“那倒不是。不過女人家使小性子,覺著就這麼稀裏糊塗跟了我,未免太過草率,正鬧別扭呢。”

洪全發哈哈大笑:“都說你對女人手到擒來,怎麼如今束手無策了?”

“五行還相生相克呢,我看這丫頭她生來就克我。我什麼招都使盡了,所有的聰明全用完了,在她跟前都不管用。整個一個油鹽不進,無奈啊。”

“你這麻煩了,有點兒妻管嚴的苗頭。”

“我也這麼覺得。可沒轍,見了她,我就沒脾氣了。”

晚飯王霆做的東道,請洪胖子及幾個道上朋友吃飯。席間眾人齊齊賀他新得佳麗,金屋藏嬌。他一時高興,多飲了幾杯,等回家時已有微醉。屋裏已然掌燈,念汐房間門口,昏黃的光線底下有寶瑟守在門外,長生則在她跟前賠笑聊天。長生無話找話,想與她多聊幾句,可寶瑟神色總淡淡的,似不怎麼有興致。

長生心下焦躁,耐不住性子,就一溜口把當日念汐說有意將她終身托付自己並出嫁妝的話翻出來。寶瑟麵色微微一變,默然無語。

長生瞧出點兒端倪,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她正想把這話頭敷衍過去,一抬頭見七少回來,忙答禮。王霆便指了指房門,問:“她今天怎麼樣了?”

“姑娘下午睡了個晌覺,剛給小少爺喂完奶,將小少爺哄睡著了。還沒用飯,說要等七少回來再吃。”

王霆聽罷一點頭,推門進去。寶瑟臉蛋稍稍發燙,低頭拿眼角偷瞄了他幾眼,忙又轉開視線,生怕給人發現。長生仍在旁一迭聲急著問:“你心裏真有人了?到底是誰?你說我聽聽靠譜不靠譜。”

寶瑟幽幽道:“我心裏沒人,你別胡猜。隻是姑娘的恩情還沒報答,如今又萬事沒著落。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說這些呢?”

她說得平緩認真,其話也確在情理之中,長生便信以為真。

王霆登堂入室,燈下謝念汐粉黛未施,著一領月牙白短衣、鴉青的內衫,形容柔婉,端坐於酸枝梅花凳上,懷中抱著熟睡的文欽。正是天然母性流露,無限慵懶適意的模樣。又與初見時那種風華正茂的嬌媚截然不同。他不由憶起逝世多年的生母,一時無限悵惘,竟神遊天外。念汐見他回來,忙起身,將嬰兒交給門口的寶瑟,吩咐抱到別間去睡,讓她與長生不必候著,她與七少有話要講。

王霆坐下,看桌上燙得熱熱的一壺酒,並幾樣下酒小菜,分毫沒動,便道:“不是捎了口信晚飯外頭吃,讓你別等了嗎?何必幹餓著?”

念汐替他斟了酒,王霆忙阻她,道:“跟洪全發已然喝過一頓,再喝就過量了。”

她也不相強,接著給自己滿上,舉杯一仰脖,幹了。再斟,再幹。三斟,三幹。王霆瞧著情形不大對頭,翻腕壓住她的手,道:“你心裏若有什麼話便說,別空腹一氣灌酒,傷胃。你這個要說不說的光景,我瞧著都替你難受。”

念汐這才止住,定了定神,一鼓作氣道:“七少的情義念汐銘感五內。隻是前事多有煩你之處,還望見諒。與顧家既然已經一刀兩斷,將來的事不想再把你牽扯進來。所以我已做好打算,我跟寶瑟明天便會離開府上,還要多謝你多日以來的照顧。”

王霆登時勃然大怒,喝了聲:“放屁!”反手將酒杯掃在地上,摔個粉碎。念汐還要去奪瓷壺,早被他搶過,丟在一邊,“謝念汐!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他這邊暴跳如雷,念汐那邊渾如不見,眼神空茫,也不看他,仍不急不緩接下去道:“是,我辜負你一片情意。說句實話,我自出生到今天,算上親生的爹媽與兄弟姐妹,知交好友,他們中沒一個如你待我這般好。可我下定了決心,不會留下。我是個沒有良心的女人,今天要打要罵要怎樣都可以,隻要你能出氣,隨便你。隻不過明天一早,我必得走。對外的說辭我也都替你盤算好了,就跟人說這孩子其實既不是顧鬆霖的,也不是七少你的。是我卑鄙無恥,利用七少搶奪孩子,後被你發現孩子並非你親生,將我趕了出來。這樣既能顧全你的臉麵,又不至惹人猜疑。”

這都哪裏想來的餿主意?!

王霆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股怨氣沒處可撒,“以往你口口聲聲說不想欠我人情,現在欠我這麼多人情債你就不怕還不清?”

念汐橫了心,索性耍賴到底,“債多不愁,虱多不癢。既還不清,那就算了。”

“什麼叫算了!欠債不還,還一臉坦蕩!你這是要跟我耍流氓,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氣得暈頭轉向,加上本來就有幾分醉意,當下腦子已然大亂,口不擇言。“噌”地站起身,將外衣脫下,用力往地上一摔,斷然喝道:“你也不想想,老子全家都是流氓!”

他一麵說,一麵又去脫裏邊衣服。念汐這才慌了神,感到大事不妙,危在旦夕,忙道:“你……你幹什麼啊?別脫了,有話慢慢說。”

王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喔,現在知道要慢慢說啦?可我不想跟你慢慢說了。你謝念汐欠我的,現在就給我還來。”

念汐知他醉了,刻下跟他沒法講理,掉頭就跑。早給他一把摟住,強行拖過。她拚死掙紮,哪裏比得過他的力氣大?早嚇得失聲道:“七少,你醉了!寶瑟!寶瑟!”

他由得她大叫,也不理會,自顧自抱過來往床上扔,一臂將她牢牢按住。念汐雖方寸大亂,卻也慍怒,恨這人太過張狂,瞪著他道:“渾蛋!”

王霆目光泠泠,凜如春冰,“告訴你,這輩子你要不嫁我,就誰也甭想嫁。”

話音剛落,便俯身向她粉頸上吻下去。

王霆一向不主張對女人用強的。他總覺得女人若要跟你,得是她心甘情願跟你,這才是爺們兒的氣概。你得著她的人,得不著她的心,就如你買顆明珠,隻得著了盛珠子的匣子,沒得著那匣子裏的寶物是一個道理。

可後來他發現,有時候你要是得不著她的心,就真的會有種先把她的人給占住的衝動。這等衝動,類似於小孩子吃果子,將盤裏果子一樣啃一口,先叫別人吃不著再說。至於自己吃不吃得下,則不在考慮範疇之內。

他豈不知這樣會適得其反?但除非柳下惠,不然哪兒有人真能做到君子守之以禮呢?

何況他王七少還不是君子。

一夜繾綣,晨光依稀。王霆睡過整覺,酒意漸漸散了,朦朧中伸手往旁側一摸,摸個空。他睜開眼,見念汐人在床尾,背向著他,已理好妝,正然在穿外衣。他一手壓額,半是煩惱半是窘迫地道:“還早呢,天才剛亮,過來再睡會兒吧?”

她哪裏還肯理他?整整衣衫,邁步便走。王霆暗道不妙,抓了褲子跳下床,搶上攔住,“先別走,我有話說。”

念汐忙轉開臉,冷冷道:“債也清了,情也了了,這就要告辭了。”

他三兩下穿上褲子,還沒來得及係腰帶,硬了頭皮嬉皮笑臉道:“生氣了?我這不是喝高了嗎?再說你昨晚上那些話也確實氣人。你那麼激我,我可不就找不著東南西北了嗎?”

“以後也氣不著了,留步,免送。”

說著推開他,便去推門。王霆索性將後背重重往門板上一靠,讓她不能開開,一手提著褲子,一手覆在她手上。念汐慌得往回抽,卻被他握得死死的。

王霆收了笑容,沉下臉,認認真真道:“我是真喜歡你,不是隨便玩玩而已。昨天晚上是我不好,可我怕不這樣留不住你。你好好想想你自己現在的處境:給夫家轟出來,淨身出的戶,娘家你又回不去,還有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帶在身邊。你就這麼去了要怎麼過?是去沿街乞討呢,還是重操舊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