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撐住床沿的手瑟瑟的顫著,不知是因為夢境,還是,剛剛猛地一掙,下午崩潰的手腕又再次裂了。
他瞧見她神色不對,幾步走至榻前,犀睿的目光看到她手腕的中衣袖口湮了些許的血色,他執了她的手,輕輕歎了一口氣,遂打開一旁的抽格,拿出藥甫要替她上,她的手卻覆住他的,抬起的目光,凝進他的眼睛,語音輕微地好象大病初愈一般:
“聿,小心夜帝!對戰時,千萬別心軟,答應我!”
她知道這句話說得不僅沒頭沒腦,隻是,她真的很害怕。
哪怕,那隻是個夢境,卻讓她的心神再無法做到淡定。
畢竟,上一次,夜帝就以鐵朱砂傷了他,
“傻孩子,朕知道。”
他說出這句話,她瞧到他的臉色真的很不好,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甚至於唇都是烏紫的。
“你——”
“朕沒事,隻是剛剛,恰好驃騎將軍來找朕,才和將軍往書房去議了一會戰事。”
她沒有再說話,他鬆開她的手,輕柔地替她上完藥,做完這一切,她突然再次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他沒有鬆開她的相抱,隻是,輕柔地將她的身子抱起,放到床榻上。
她蜷縮在他的懷裏,他能覺到她的瑟瑟發抖,可,他卻沒有辦法去做任何的安慰。
因為,這些安慰,隻會加深她的忐忑。
他惟有在她耳邊輕輕地嚀出一句話:
“很快都會好……”
他不知道她聽清了沒有,隻知道,她蜷縮在他懷裏的身子,愈緊地貼住他。
一切,終究開始沒有向好的一麵發展。
殘忍的戰爭,不僅是兩軍實力較量,還有謀心之策。
一如,八百裏快騎將軒轅聿的口諭送到洛水時,為時已晚。
三月十八日,巽國雲麾將軍與夜國燎原將軍於洛水城郊一戰,巽軍突臨陣紛紛暈眩嘔吐不止,此一役,巽軍潰敗,燎原將軍生擒雲麾將軍,並俘獲巽軍四萬,洛水群龍無守,僅由副將鎮守,加上城內駐軍紛紛嘔吐眩暈,縱得從杭京運去的湯藥,半路被夜軍所截,形式愈發不利。
三月十八日晚,驃騎將軍調兵十萬,與建武將軍同從水路急赴洛水解圍。
三月十九日清晨,軒轅聿率兵十萬,迎百裏南兵十萬於漠野。
這一戰,縱是兩位帝王對壘的第二戰,意味卻比第一戰更為凝重。
清晨,軒轅聿出征前,夕顏拿出一個用了一日時間打出的穗子,默默地墜於他的劍柄處。
穗子是以七彩的絲線,加上她的發絲一並打成,是為發繡。
為出征的夫君打一個發繡穗子,是她唯一能再做的事。
她不能送他出府,隻在他走出室門的刹那,她突然,緊走幾步,將手勾住他的寬廣的腰際,臉貼在他的後背,哪怕,隻貼得住戎裝的堅硬冰冷她仍是貼在那,不肯放卻。
用滲碳鐵打造的戎裝,整個戎裝閃爍著幽暗的光芒,這種光芒輝映進她的眼中,生生地咯疼了視線,隻將心,也一並地咯疼起來。
室外,有躬立的宮人,朝陽隱在雲層後,這一日,天色是昏暗的。
一如,誰的心。
他的手覆於她環住他的手上,她的手覺到他的手一覆時,隻把十指和他緊緊地交纏起來,再不肯鬆去分毫。
“今晚,我會去城樓等你。”
縱然知道這一役的時間誰都無法控製,偏是要說出這句話。
他沉默,沒有立刻答上她的話,隻在她纏住他的十指,略顫了一下,方徐徐道:
“去睡罷,替朕做好西米酪,等著朕回來用。”
隻這一句,她亦是心滿意足了。
她會為他做一碗西米酪,並且一直用心去溫著這碗西米酪,直到他的凱旋歸來!
她驟然將手從他相覆的手中抽回,猛地越過他,往膳房奔去,一邊奔,一邊有聲音傳來:
“奴才現在就去做,皇上早些凱旋歸來。”
容許她,沒有勇氣,看他離去的身影,容許,這一刻,不再看他!
當他步出院落的那刻,帶走的,也有她的心,她的心,會隨他一起出征這一役。
高亢淩厲的號角聲響起,她站在膳房內,費了很久,卻是兌不出一碗象樣的西米酪。
從來沒有這樣的心神不安,每一刻的流逝,都仿經年一樣的難熬。
她想衝到城樓上,目送大軍的遠離,可,她答應過他,不去送的。
就待在膳房,用做西米酪填滿她所有的思緒。
一碗碗地做下去,不論他何時回來,都會是熱熱的。
然而,隻有最後做的那碗西米酪會是熱的。
但之前的呢?
總歸是涼了罷。
即便做得再慢,即便再用暖兜捂著,都會涼。
當第十碗西米羹在暖兜裏涼去時,她聽到,李公公惶張奔進院落的聲音,以及,那個對她來說,幾乎是刹那間,天塌下般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