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決定 我不過是個壞孩子
十年後,同學聚會,我呆坐窗前踟躕茫然。很多人打來電話,急切中卷著憐責。來吧,興海,十年了,多想見你一麵啊。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該去。因為當年,我不過是個遭人厭惡的壞孩子。雖然,這些年轉變極大,但由於期間並不曾相見,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我仍然是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我。
尋思片刻,我到底是裹著風衣去了。
剛進校門,便有人認出了我。他從人群中探出手來,朝我揮擺,示意我快些。我忘了他的名字,但我記得他曾經坐在我的後排。當時他沉默寡言,與我並不熟絡,可並沒有因此而幸免於難。
他的冷漠和古板,激怒了年少輕狂的我。
一個夏日炎炎的午後,我把裝滿大紅墨水的文具盒放在了門框上麵。他剛推門進來,便被從天而落的文具盒砸得頭暈轉向,不知所措。
大紅墨水淋濕了他的頭發,再配著那張怒氣衝衝的國字臉,真有種血肉模糊,麵目猙獰的恐怖感。
從教室門口路過的小女生們嚇壞了,尖叫著四處逃竄。惟獨我一人趴在講台上,笑得涕淚交流。
此刻,重新坐到他的旁邊,親曆他的熱情和友善,忽然有種深深的自責。
對麵的長發女士朝我招手,嗨,海哥,還記得我不?我仔細端詳她的麵龐,腦中倏然閃過一段畫麵。
她是坐我前排的女生,長發飄飄。不過,十年前的愚人節後,她便徹底和那頭黑亮如緞的長發說再見了。
那天清晨,我把一個綠色的特大號打火機遞給她,來,幫幫我,打了半天也打不著,好像是壞了。
她很樂於助人,二話沒說便把打火機接了過去,湊著看看,捏著瞧瞧,刺啦,試著打了一下。她絕對沒有想到,隻是這麼一下,瘋狂的火苗便吞噬了她的眉毛和頭發。粹不及防。
事實,這非但不是一個淘汰品,還是一個精挑細選出來的霸王級打火機。為了使惡作劇達到完美,在她沒來之前,我就把氣閥擰到了最大。
突如其來的驚嚇使她放聲大哭。接著,下午,她畫了眉毛,剪了頭發。
這位在當年一度被我捉弄的漂亮女生,此刻正端坐我的對麵。她的真誠和風趣,時常讓我覺得愧疚。
老頭來了。仍然是那套米色的中山服和黑色的邊框眼鏡。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起來迎接,我也一樣。
他剛看到人群中的我,便笑了,稀客,稀客啊,印象中,似乎你還從來沒有對我這般恭敬過,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
他爽朗的笑聲使我有種恍如隔世的親切。少年時期,我隨過很多老師,可沒有誰像他這般,對我寬容有加,愛護備至。
教導主任曾暴跳如雷地拿著鐵絲朝我揮來,所有老師靜坐不語,惟獨他,毫不猶豫地抱住了我的身軀。
細柔的鐵絲在他瘦弱的手背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後來,傷口未愈,他便執意批改作業,以致墨水滲入其中,再也無法洗去。
他指著那條細細的黑疤對我說,看,酷吧?江湖紋身。
所有人都被他搞怪的表情逗樂了。隻有我,難受得說不出半句話。
畢業前,同學錄雖盛行一時,卻極少有人找我寫上隻字片語。他們都被我嘲諷過,捉弄過,他們都討厭坐在後排角落裏的我。
中考落榜後,我決定棄學打工。他一直鼓勵我,並跟我母親說,再讓他讀讀看,相信我,能搞那麼多惡作劇的腦袋,笨不到哪裏去。
因為他的這句話,母親四處籌錢,讓我硬著頭皮上了高中。接著一走,便走到了今天。
新書出版,他邀我去給他現在的學生們說幾句話,我想來想去,最終在黑板上寫下了這麼一段肺腑之言:壞孩子雖然惹人厭惡,但壞孩子也有壞孩子的寂寞和煩惱。當然,壞孩子也該有自己的夢想。相信我,能搞出那麼多惡作劇的腦袋,笨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