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遙知信 等你老了,我已長大(1 / 2)

第五輯 遙知信 等你老了,我已長大

母親領著他踏進家門的時候,我正圍著身纏百病的洗衣機大發雷霆。鬆軟的泡沫和烏黑的泥水如同雨後蓓蕾一般,在他皺褶的額頭上開滿了刺目的花。

母親嚷嚷著要打我,說我這個臭小子簡直無法無天了。他拉住母親,笑笑,徑直朝我走來。我以為這個麵容和藹的男人,一定是口蜜腹劍的家夥,想要親自動手來解決我。誰知,他卻在洗衣機那兒停住了腳步。他一麵將汙水放去,一麵令母親從屋裏取出扳手等工具,咚咚地修理起來。

我站在樓梯上嘲諷,老頭,行不行啊?不行可別逞能啊!我們家這洗衣機可不是一般的小感冒。他立起身子,無奈地聳聳肩看著我,沒辦法,如果他是小感冒的話,我可能真是束手無策了,可惜的是,我偏偏專治疑難雜症。

我把口裏瓜子殼一吐,恨恨地上樓去了。呸!又是一個油嘴滑舌的家夥。自從父親走後,暗投明珠的男人們,一直絡繹不絕。可母親從未答應過誰,更不曾將誰帶到這個屋裏來。今天這個糟老頭子的出現,無疑成了家庭戰役裏的一根熾熱的導火索。

老頭子其實不老。四十來歲,微胖,頭發稀疏,微笑時,鼻翼兩旁瞬時隆起兩條彎長的肌肉,以至於把整個臉龐都帶動得極富感染力;走路時,雙肩像是兵乓球落地一般,忽閃忽閃。唉,又一個不幸的外八字。

他走後不久,母親便上樓對我一陣糖衣轟炸。我說,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你和這樣油嘴滑舌的人在一起,一定不會幸福。母親憋了半天,隻說了一句,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他不是我想的那種人?那他是哪種人?他是哪種人你怎麼會清楚?我的連環發問,終於將母親逼到啞口無言。她不再理會我。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無非要我在他麵前表現得禮貌一些,文雅一些,不能讓人家莽撞失禮。

母親小樓時,我終於喊了一句,我如何魯莽又不關他的事兒!他又不是跟我過日子!

雖然,我嘴巴上說,自己不反對母親再次尋覓自己的愛情。但實質在心裏,我一直對外來人員存有嚴重的抵觸情緒。尤其是微胖的,油嘴滑舌的中年男人,更是讓我時時戒備。我總覺得,這樣的男人,大都不是好東西。

老頭第二次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雙銀灰色的籃球鞋。關於我想愛籃球鞋這個念頭,不知他怎麼知道的,我可從來沒有告訴過母親呀!尤其是這雙籃球鞋,每次騎車經過那家店麵,我都要故作鎮定地再櫥窗前逛上幾遍。

我心動極了,可我不願讓自己表現得那麼庸俗。於是,口是心非地說了一句,不要!這兩個字像一柄尖刀,紮我的心口生疼。我期盼,他能用一種固執的方式,把鞋子留下,這樣,我既能保全自己的自尊,又能擁有這雙夢寐以求的籃球鞋。

誰知,他卻怯懦地將雙手抽了回去。片刻之後才活,原來你不喜歡這類款式啊,那好,我下次再給你買喜歡的。

我差不多腸子都悔青了,暗罵這老頭簡直有點不識時務。難不成,要別人跪著求著,欣喜若狂地接下,他才認為別人是喜歡這雙鞋的?

老頭讓我有了莫名的怨氣。因此,在吃飯時,我故意隻給他盛了半碗。母親問,怎麼不盛一點兒?我說,沒飯了,最近金融危機,全世界都在鬧饑荒呢!

他嘿嘿地笑笑說,昨天,我們家門口還鬧米災呢!接著,又轉問母親,知道什麼叫米災不?母親搖搖頭。他接著興趣盎然地吹,米災都不知道啊?米災就是說糧食太多了,已經無處可堆到傷及人命了!

最後,他還不忘補充一句風趣的話,唉,真是十裏不同天,百裏不同人啊!母親笑得前仰後合。惟獨我,冷冷地看著他。

臨睡時,母親上樓找我,將那個精致的鞋盒放上了書桌。我悄悄把玩了許久,不知道該不該把這雙鞋子穿出去。別人會不會認為,我這樣做,實質已經代表暗自接受了他?思前顧後,最終自我安慰,怕什麼?不穿白不穿!既然是敵人,就得想方設法來耗盡敵人的一切經濟實力,好讓他不戰而退!

母親聽說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要進行轟轟烈烈的補習計劃,便嚇得茶飯不思。因為,艱苦的自習課一直要上到晚上十點半方才解放。而那時,不但從城裏回郊外的公車已然停開,路上也難以看到幾個人影。我說,怕什麼呢!我都整整十六歲了!說完,不忘把手臂上的肌肉露出來,四處顯擺。

老頭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接他吧,反正我那兒有一輛電動車,總不能讓它光吃電不立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