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茱萸心 原諒我不能再愛你
第一天 晴
清晨,我整理好了所有行李,買了車票,直奔康定。
車至中途,手機閃出了一串陌生的號碼。隻是一秒,我就按下了掛機鍵。我不容許任何人打擾我的勃勃興致。
接著,這串號碼就這麼閃閃爍爍地跳躍在我的手機裏。第五次,我極不耐煩地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我尚且還沒發火,聽筒那邊就傳來了惹人哀憐的哭泣聲。
此刻,對於我來說,她不過是個素未謀麵的陌生女人。的確,我不認識她,甚至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
她懇求我回去,幫忙寫一封信給你。她說,你最愛我寫的文字。每次隻要廣播裏朗誦我的文章,你都會興奮不已。
你雖然是我眾多讀者中的一員,可是,多麼遺憾,生在同城,我竟不認識你。
正當我猶豫是否該回去時,電話裏忽然冒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開花,回來吧,這也許是她生前最後一個願望了。
我熟悉他的聲音,他是市廣播電台裏的男主持,經常找我約稿。怪不得她會有我的電話。
中途下車,隻為趕回去了卻她的心願。誰忍心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懇求?
下午三點十三分,我在醫院的病床上見到了她的真容。病房裏站滿了當地的媒體工作者,窗前放著水果和鮮花。慘白的床單與嫣紅花瓣形成了刺眼的對比,像這奄奄一息的短暫熱鬧。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迎接我,被我快步上前製止了。她形如枯槁,麵色蠟黃,看一眼都使人心底發酸。
你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我忠實的讀者,今年十七歲。她現在隻想讓借我的雙手,寫一封信給你。這是我此刻僅知的一些關於你和她的事情。
第二天 小雨
為了顯出我的誠意,我特意去中學門口買了一遝彩色信紙。
她倚在窗前看雨,背朝房門,對我的到來毫無察覺。相比昨天,她的精神好了很多。
攤開信紙。她絮絮叨叨地開始回憶關於你的往事。我問她,這些要不要寫下來,她鄭重其事地說,要寫,要寫,不寫你都會忘記的。
兒子,那年你不過七歲,尚且不明白愛情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爸卷著家裏所剩的積蓄和另外一個女人遠走高飛的時候,你正在大院裏撥弄破舊的玩具小卡車。
我站在門口的洋槐樹下哭喊,崽啊,你爸要走啦!你抬頭看看我,繼而又埋下去,搗鼓手裏的小卡車。
我心如死灰,萬念俱滅,山盟海誓的愛情,就這麼眼睜睜地甩我而去了。我沒辦法,我隻能把所有的悔恨和怒氣全部撒向你。
皮鞭像大雨一樣落在你的身上。你一麵哭,一麵說,媽,你要是不喜歡我玩小卡車,那我以後再也不玩小卡車了,再也不玩小卡車了!
那一刻,我把你抱在懷裏,哭得天昏地暗。我忘了你是我兒子,竟哽咽著告訴你,他不要我了,跟別的女人跑了。
你拍拍我的肩膀,湊在我耳邊跟我說,媽媽,媽媽,別害怕,你還有我呢!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因為你這番話,我哭得更厲害了。
第三天 陰
為了以後的生活,第二年,我去複烤廠做了小工。因為上班時間太緊的緣故,我再也不能接你回家。
下午五點,我知道你放學了。兒子,對不起,我不能去接你。此刻,我正扛著一袋八十斤重的煙筒往車上跑。
一袋兩毛錢。我算過,每天扛三十袋,隻要十天,我就能給你買個新書包。
我沒想到,你竟會獨自一人從學校跑來看我。複烤廠的大門有保安,他們不讓你進去。於是,你站在門口一直等。
晚上八點,我風塵仆仆地推著三輪車剛出來,就看到了路燈下的你。你知道麼?我有多擔心。從你們學校到複烤廠,足足五公裏。那麼多的車,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不可預料的危險。你要是出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我剛想對你發脾氣,你就笑著朝我跑來了,還把雙手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後,讓我猜裏麵到底攥著什麼。
累了一天,我哪有心情?我板著臉,徑直往前走。你跑上來,攔住我的去路,並恭恭敬敬地把兩枚大紅蘋果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