晧熙一整夜翻來覆去,昏昏沉沉,夢境一個接著一個,既是美夢,迷迷糊糊中又是鬼影重重。不少很久很久沒有再見過麵的人和物都在他的腦際裏飄來蕩去:外公似乎在跟他說些什麼,站在外公身旁的從來沒見過麵的舅舅青麵獠牙地罵罵咧咧,好像他吳晧熙搶了他的老婆一樣令人可憎。他頭疼得厲害,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發現枕頭邊放著一張紙條。
你感冒了,發燒三十九度。感冒藥一瓶,每次兩顆,一天三次。記得多喝水,多運動。不行就去看下校醫。我會向老師說明你的情況的。
晧熙不覺微微一笑。他摸摸額頭,似乎沒那麼熱啊。突然他想起克新,猶豫一下後低下頭一看,他的下鋪隻剩空蕩蕩一張木板。難道他搬走了?誌誠昨晚不是這樣說的?
他跳下床,藥顧不上吃便疾馳走出宿舍。銀行卡--在皮包裏,他摸摸褲袋,確認無誤後來到學校旁邊的銀行往克新的銀聯卡賬號彙去了一萬元。當他正要把銀聯卡拔出來時,一隻粗糙的手掌不輕也不重地按在他的右肩膀上,他不禁重重地顫抖一下,整個人差點倒了下去。
他回頭一看,心髒差點蹦跳出來--吳雨生帶著一副厚重的眼鏡,眼球突出,充滿血絲,呲著牙,舌頭發黃,笑靨令人大倒胃口。他想,如若繼續看著他這張可怖的麵孔,他真會當著雨軒哥哥的麵嘔吐出一大堆排泄物。
“克新應該當麵謝謝你,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他笑著說。
他剛才一定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新”字,我大可跟他說是我深圳一個叫阿新的哥們。
“這,嗯……”
“你看看我這張卡。”他把銀聯卡晃到晧熙眼前,“雨軒給我辦的--不,這張卡是她的--是用她的身份證辦的。她每月就把工資的三分之一打進這張卡裏,另外三分之二--你猜猜跑哪去了?”
“這,我……”晧熙喉嚨發癢,熱得難受。
“都給我媽啦!一分不少都給了我們母子倆。”
他的口氣好像在說吳雨軒跟他們母子倆完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勞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雨生向晧熙半鞠一躬,嚇得他連退了兩步,“我妹妹在你們那裏打工吧?”
“沒--沒有。”晧熙不敢正視眼前這個未來的大舅子。
“沒有?你發誓,如果你敢發誓說‘有半句謊言,吳雨生全家人就不得好死’,那我就相信你所說的一切。”
“為什麼要發這樣的毒誓?”
“因為我憎恨撒謊成性的人。”
晧熙倒吸了一口氣,全身熱量在急劇上升、膨脹,腦袋似乎像個正在瘋狂般打氣的氣球一樣越來越大……
“何以見得--雨軒在我家?”
“我又沒說在你家。哈哈--”
“啊?”現在他連腳跟也站不穩了。
“我聽媽說她在一個叫做中央公館的別墅區裏打工。”他不動聲色地說,“而你又恰好住在那裏。這樣你們難免會有碰麵的時候。過去兩個月我一直很擔心你們會再一次見麵,我天天向老天爺祈禱千萬不能讓吳晧熙遇見到吳雨軒。當然啦,你都看到了,老天純當我是發屁!咳,我竟墮落到向老天爺求饒的地步--失敗,徹底的失敗,我的生命也就這點本事。”
晧熙心想,眼前這個人在學校在家裏從來是一言不發,沉默寡言到令人害怕。今天他終於逮到機會,可以痛痛快快大展一下封閉已久的喉嚨。他需要一個聽客,而他吳晧熙願意無條件成為他的聽客--他似乎是一位必不可少的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