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燕子不斷慫恿女兒“策反”吳晧熙,就如當初慫恿族長進京上訪那麼賣力。吳伯桀--不,是吳建軍--手中一定握有不少官員的黑材料。如果吳晧熙能夠大義滅親,把這些證據交給那個甄記者,或者那個什麼紀委副書記,那就能夠把他們這幫奸商汙吏一網打盡。到那個時候她家那一畝三分地至少也能值個十來萬左右的好價錢。
雨軒一邊聽著媽媽嘮叨,一邊抬頭看看天空。藍天白雲,天空清澈得萬裏無塵。仿佛她的鼻梁上正掛著一副過濾鏡,她所看到的景象都是不真實的。萬籟無聲,人與所有生物宛若死光了一般。正午的太陽不留情麵地透射出灼熱的亮光,炙烤得南朝鄉像個火爐。行走在熔岩般的土地上,她們母女倆猶如兩隻熱鍋裏的螞蟻。燕子滿身大汗淋漓,嘴唇發白發紫。
“媽,現在你能去哪裏?”雨軒不安地問。
燕子無力地瞥了女兒一眼,麵露不屑之情,說道:
“我自有地方可以去,你不用擔心。媽的,這段路怎麼越走越遠?”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慢慢走過去就行。”女兒說。
“我就等你這句話。”燕子那別扭的笑容盡是幸災樂禍,“那我走了,你自己慢慢走,必要就繞繞路,不要曬著臉。我還得靠你這張臉哄哄小號呢--”
“媽!”雨軒突然兩眼發昏,眼皮跳了幾下。
“行行,我不說了。”燕子一麵獨自走開一麵回轉過頭,大聲說道,“記住我的話,最好使他們父子倆反目成仇,那你就是全南朝鄉的大恩人了。我就等吳晧熙親自把他父親關進牢房裏。哈哈!我真比王司徒還聰明,畢竟貂蟬可沒你漂亮。哈哈哈……”
燕子一直自言自語個沒完,直到消失在女兒的麵前。等母親走後,雨軒忽然發現此刻的心境竟是如此的平靜,靜得自己都感到可怕。剛才麵對殘垣斷壁的家時,她那種惶恐不安和心如刀割的痛楚此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啊,房子沒了。除了老實麵對這個赤裸裸的現實,你又能怎樣呢?哭也哭過了,罵也罵過了。傷心也罷,憤怒也罷,這個事實就這樣擺在眼前,你遲早都得承認和接受,不是嗎?既然無法改變這個既定事實,暫時無法改變這個現實,那還不如早點摒棄不安和痛楚的情緒,重新振作起來,堅強地麵對一切。堅強,她想除了“堅強”兩個字,她找不到任何其他光明的詞語來給自己的未來引路。
可是,眼前的一切紛亂如麻。除了抱定“堅強”的信念,她似乎無能為力。她非常清楚現在的處境,那就是不管麵對什麼她都一籌莫展。媽媽說“策反”晧熙?她說得倒是輕巧。血脈親情築起的長城難道是她一個外人就能輕而易舉攻破的嗎?如果隨隨便便就能“策反”晧熙幹掉自己的父母,她倒會瞧不起他甚至害怕起他來:一個視骨肉親情如糞土的男人,是一個值得依靠和托付終身的人嗎?
雨軒心想即便她能“策反”晧熙,她也不想這麼做。難道她可以這樣做嗎?慫恿她的男人把自己的親生父親送進監獄裏,美其名曰“大義滅親”,難道從今往後她就能心滿願足、開開心心過日子嗎?不,她不但不會得到安心和幸福的生活,同時羞愧和悔恨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們一生一世。他們結合在一起的生活會不停地受到良心和道德的責難。
不,不行,雨軒對自己說:絕對不行!她絕對不能讓晧熙出賣自己的父親,至少她不能開口。因為如果有一天他心生悔恨和自責,那麼他們的愛情和婚姻的生活必定充滿烏雲和風暴。即使到時他不埋怨她,依舊一如既往地愛她,為此犧牲一切,她知道,到那個時候自己也絕對無法忍受自己的愛人每當想起父親時心中便是一頓又一頓的自責和悔恨。長此下去,他們中間的那層隔膜會越來越深,越來越厚,最後成為一堵牆,高不可攀的牆。
雨軒告訴自己,晧熙不可能對自己的父母絕情到連一丁點感恩之心也沒有:總有一天他會為出賣自己的父親而感到悔恨的!畢竟血濃於水,就像她非常討厭自己的母親同時又深深地愛著自己的母親,晧熙也一樣,嘴上無情,內心深處卻隱藏著一片愛和寬容的海洋。她想起一句話,怎麼說來著:無論兒女做錯什麼,父母總會原諒和寬恕他們。同樣的道理,為人子女最終也隻能選擇原諒和寬恕他們犯了錯誤的父母。
她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實在是走不動了。天主保佑她的腰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這個時候可再經不起任何折騰。突然她想到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進教堂念經了。發黃的舊年曆翻到高一那一年,好像從離開南朝到東縣一中--不,從初三那年開始,她就再也沒有進過教堂,祈禱的經文已然忘得一幹二淨。想想,自己真的是墮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