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館的大門口吊著一幅白色的帷幕。晧熙知道這是死人的時候才會吊上去,看上去其花紋和裝飾比他爺爺去世時還要精美和大氣。保安目不轉睛盯著他,他回視一眼,彼此點點頭,不說一句話就走開了。保安的表情似乎在說“你不要靠近來”,他幹嘛非得走過去自討無趣呢?
灰蒙蒙的天空死氣沉沉,除了灰色的雲,還是灰色的雲,其他生命之物似乎都死光光了。風愈發的熱氣,熱浪襲進他的脊背,刹那間全身一陣陣發癢,他試著撩了撩身上的T恤。
中央公館安靜得非常的異常,越是靠近一號別墅,氣氛越是詭異無常。每走進一步,時間好像慢了一刻,直至時光停止了流動。當他瞅見一個吊掛在一號別墅門口正中的白色花球時,他倏地止住了腳步。
晧熙眨眨眼,回轉一圈觀察四周的光景。除了異常的靜謐和那個白色的花球,一切照舊--他的家,這是他的家沒錯,家裏住著他的母親。雨軒說要好好照顧媽媽,媽媽--
晧熙大喊了一聲“媽媽”,像頭被狠狠抽了一鞭的野馬橫衝進別墅的客廳。還沒看清楚什麼,他就被從沙發上猛跳而起的媽媽緊緊摟住了腰。他隻聽得媽媽不停說著“晧熙晧熙你回來啦”,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兒子你回來啦”。他試圖睜大眼睛盯著前方,淚水早已遮沒了他的雙眸。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劇感,它來自媽媽令人肝腸寸斷的哭泣和劇烈的心跳,來自那個代表死人的白色花球--死人?沒錯,他家確確實實死人了。趙管家嗎?一定是她!憑她多年來秉承的忠誠和恪盡職守,她完全配得起這個白花球。
他用一隻手擦擦眼淚,冷靜下來後,他雙手抱住媽媽,說:
“沒事啦,媽。沒事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忽然想,原來吳夫人真誠的哭泣是那麼的有感染力,不覺微微一笑。
“兒子,”吳夫人抽咽著說,“以後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千萬不能撇下你媽媽不管。這幾天我受夠了,害怕死了,你知道嗎?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麼熬過來的,我--”
“對不起媽媽!”晧熙突然悲從中來,一種強烈的負罪感和悲壯感深深攫住了他。
“你為什麼關機啊?”媽媽從他身上掙脫開來,帶著仇恨的眼光,惡狠狠地瞅著他!
“我,我……”晧熙說,“我手機沒電了……”
吳夫人冷笑道,似乎又恢複了原形:
“但願你沒有騙我,可是你騙了你的父親。好小子!”
“我騙了我爸?”
晧熙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位母親:她麵色蒼白,這種“白”跟躺在棺材裏的爺爺一模一樣;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哭泣又紅又腫;佝僂著腰,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就差一根拐杖或是一輛輪椅。
他繃緊的心愈發的冰冷,慢慢地停止了跳動。不,趙管家原來沒有福分享受這個白色的花球--
“哈哈哈!”
吳夫人倏地神經質狂笑不停,彎著腰,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最後支撐不住了便索性癱坐在地毯上繼續笑個沒完。約莫幾分鍾後,她停住笑聲,麵露猙獰地說:
“我就喜歡看你這種六神無主的樣子,你也有今天啊吳晧熙。不過想想,這說明你的良心還不至於完全被狗--被那個賤人給叼去。但凡你還有一點良心--”
她把右手五根手指緊緊攥在掌心,左手掌撐著地麵,全身顫抖著說道:“但凡你還有些許良心--還有良心的話,你該去佛堂看看你的爸爸。去吧,兒子,今天是他的頭七。”
晧熙記不得這短短的幾分鍾是怎樣度過的。驚恐嗎?悲憤嗎?痛心疾首嗎?還是行屍走肉般的渾渾噩噩,什麼都無所謂?他不知道,當他來到吳伯桀董事長的靈堂前,他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驚恐,什麼悲憤,什麼痛心疾首,全部都是笑話,無關緊要的拙劣表演。
他甚至想笑。如果整棟房子隻有他一個人和父親一具屍體,他會笑,發聲地大笑,就如吳夫人剛才那種肆無忌憚的狂笑。他定然會大笑個沒日沒夜。這不,此刻在爸爸的靈堂下,他雙手抱膝安然地凝望著遠方,心裏卻在偷著笑。他差點就笑出聲來了,他相信自己的嘴角上已然掛上了幾刻淺淺的笑靨。
這個不孝子!吳夫人的詛罵聲言猶在耳:你這個賤人!
他忽然好想好想抽煙。他好想好想跟吳夫人要一根煙,他知道媽媽是抽煙的。爸爸不在的時候,夫妻倆吵架的時候,媽媽罵兒子的女人是賤貨之後,吳夫人會忘乎所以地抽煙--吳董事長說他的夫人“忘乎所以”。她抽啊抽,一直抽到天明還在抽。
從小他就十分厭惡抽煙的女人,後來連同他的母親也厭惡上了。現在想想是多麼的可笑:抽煙的女人有什麼不好?如果雨軒也叼著一根煙在他麵前吞雲吐霧,多酷啊!他想,抽煙沒什麼不好的。
趙管家走進佛堂--應該是靈堂。她動作敏捷地點燃三根香火,虔誠地跪在地下,頭低到碰著地磚。她像一個教徒頂禮膜拜心中的偶像。
等她上完香,晧熙跟她要了一根煙。
“有嗎,趙管家?”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