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個睿智的年月,那是個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時期,那是疑慮重重的時期;那是陽光普照的季節,那是黑暗籠罩的季節;那是充滿希望的春天,那是讓人絕望的冬天;我們麵前無所不有,我們麵前一無所有;我們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們大家都在直下地獄--簡而言之,那個時代和當今這個時代是如此相似,”……
雨軒在總經理辦公室打掃衛生時發現茶幾上放著一本書,走進一瞧竟是狄更斯的《雙城記》。在此之前她隻讀過英文簡縮版,中文版還是第一次見過。她激動得伸長脖子往身後瞧瞧,確定不會有人進來後便翻起封麵,扉頁上赫然寫著幾個工整的漢字:獨立自由,厚德博愛,吳北哲。這個簽名似曾相識?雨軒很快便想起誌誠哥的書本上也是差不多這樣的簽名:自強不息獨立自由。
她不覺笑了起來,隨即翻開書本忘乎所以讀起來,竟連逐漸飄蕩而來的腳步聲都不曾聽見。一句清亮的幹咳聲差一點戳穿了她的心髒--雨軒猛地丟掉書本站立起來,總經理那兩隻凶神惡煞的凸眼球曆曆在目,好像此刻正飄蕩在自己的眼前。她不敢回轉過身。隻聽見有個人拿起丟在地板上的書本翻了起來,然後是隱隱的幾下笑聲。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
“我還以為它跑到哪裏去了,原來在這裏。”
他拍了拍書本。這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而絕不是總經理那種既陰沉又粗啞的嗓音。雨軒回轉過頭,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立在眼前:與其說他一副不諳世事的青蔥模樣,不如用“乳臭未幹”這個成語來形容他更為貼切。乳臭未幹,雨軒嘴角處念念有詞,不由得撅起了幾縷笑容。
“你笑什麼?”他變得嚴肅的表情中透露出些許不安和驚慌,他轉頭望了一下門口,門半掩著。
雨軒收斂起笑意,心中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人:這個書就是他的?看樣子他是個實習生?
“你是實習生嗎?”他一邊問,一邊把書挾在腋下,走到辦公桌前,打開抽屜,漫不經心翻起裏麵的文件。
雨軒目瞪口呆,用一種非常嚴厲的口氣說道:
“請住手,這是總經理的辦公桌!”
他停住手,然後關上抽屜,注視著她,裝模作樣地正經說道:
“我是總經理的實習助理,同時也是這家超市總經理的兒子。現在我可以打開總經理的辦公桌了嗎?”
他隨即又打開抽屜,拿起一疊文件,走到扭扭捏捏的雨軒麵前,轉頭瞅著辦公桌上那本書,笑著說:
“你想看就拿去吧。可是最好不要讓我爸看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隻能這樣說。”他走到門口,抓著門把,又說道,“他最厭惡--最憎恨我們搞這些不知所以的文藝,幸好他還沒有發現這本書。”
雨軒忽然晃過神來,追上去時他已不見了蹤影。她原本是想跟他說她很快就能把書還給他,好像從現在開始她永遠都見不著他一樣。
雨軒自從來到了永安超市,除了夜以繼夜的工作,就是不斷學習英語。不學習又能怎麼樣?每到深夜,無聊便如蝗蟲爬滿了全身,無聊中生出的空虛吞噬著她的靈魂。她不止一次想象著大學裏的生活:綠蔭、草坪、湖畔和他們兩人在圖書館學習讀書的情景。一連幻想了好幾晚,直到頭腦發脹疼痛她才不得不罷休。
由於兩晚的通宵工作,她得了入夏以來第一次感冒。在城中村的診所打吊針時,她暗下決心:從今往後不再癡心妄想,隻顧工作和學習。於是每到夜晚清閑時,她便讀起隨身帶來的兩本簡縮版英文:《簡愛》和《飄》。
除了工作和學習,就是一刻不停地思念晧熙,還有她的哥哥雨生,偶爾還會想起她的媽媽--燕子西施。雨軒不是不想見晧熙,相反她非常非常想見他。可是自己太忙了,每天除了在超市裏工作十幾個小時--常常是十二個小時以上,有時還要被臨時派去值夜班--通宵看守倉庫。雨軒剛開始還傻乎乎地通宵未眠,直到在一位阿伯的好意提示下她才敢趴在辦公桌或貨櫃上小睡一會。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晧熙是在國慶節那天。那時她正在上班,突然感到隔壁貨櫃旁有東西在響動。她邊走過去,邊說“有什麼需要幫助嗎”,一個蹲在地上的男子倏地躥起來,摟住她的雙臂,迫不及待地親吻她的嘴唇。她貪婪地跟他親吻片刻,眼睛忽然一亮,瞧見前方影影綽綽的人群,猛地推開了他的雙手。
“有人來了,”她解釋說,“我還在上班呢。”
“我知道,寶貝。”晧熙對著她的臉龐,看了又看,“我親愛的,永遠這麼美,這麼標致。我愛你,親愛的。”
“還是第一次聽到‘標致’,看來你語文進步不少。”她莞爾一笑,“我也愛你,寶貝。可我現在在工作。”
“我知道。我什麼都聽你的,所以一直沒有來找你。”他抿起嘴說,“我是不是很聽話?”
雨軒點點頭,那炯炯目光似乎很想親他一口。晧熙從褲袋裏掏出一隻手機,塞到她的手中。她曾說過買一隻普普通通的就好,於是他不敢買最新的智能手機。這是一隻物美價廉的諾基亞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