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強輕聲笑了一下,笑聲中既夾帶些許鄙夷不屑又滿是尖酸無奈。他忽然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一塊手絹,往雨軒紅潤的臉龐擦拭了一下--僅僅一下,便抽噎著把手絹仍在雨軒的胸脯上。雨軒抓起粉紅色的手絹,從沙發上坐立起來。手絹上繡著兩個大人,中間牽著一對兒女,頭頂上的太陽公公嘻嘻哈哈,旁邊秀有“幸福的一家人”。
“我們都是好人,即使我們心有惡念,也變動不了我們是好人的事實。”吳曉強望著天花板,呼了口氣說,“我也曾希望我的父母死掉,在那次事故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有十年吧,我恨死了我的父母。我甚至跪在大地上對著老天爺祈禱,保佑我的父母快點被車撞死。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其實我離不開他們,我愛他們。因為愛,才會想到死,因為愛得太深,才會憎恨所有。”
雨軒靜靜聽著,很是匪夷所思。吳曉強不會偉大到因為父母不肯給員工漲工資就恨死自己的雙親吧?她注視著他,忽然間吳曉強笑了起來。
“怎麼?難道你是這樣想的嗎?就因為我父母對員工不夠好,我就恨死他們?”他微笑著瞅著雨軒,說,“你真的很美,看著都舒服。我十歲那年出了場車禍,我的父母扔下唯一的女兒抱著僅存的兒子東跑西奔,終於撿回吳曉強一條爛命。然而我的妹妹卻死了,失血過多死的。如果那時候他們中有一個人抱起她,她一定會活下來。她才八歲。他們把女兒給忘了,在他們心眼裏永遠隻有兒子。兒子。”
雨軒撫摸著手絹--這應該是他妹妹的遺物,心中說不出的感慨。天底下竟還有比她更慘的人,他叫吳曉強。他又笑了一聲,淡淡地往下說:
“後來他們又剝削掉我成為一名畫家的夢想。我父親把我的一堆畫架扔在樓下,然後潑光一瓶汽油,連同我那些得意的畫作還有統統化為一片灰燼。你想想看,我是不是快瘋掉了?是啊,我快瘋掉了,連死的決心都有--不,好幾次我好想好想跑到廚房拿把菜刀把我父親剁成肉醬。有一個晚上,我在超市的倉庫放了把火。”
“放火!”雨軒叫出聲來,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這個樣子真是很可愛,美極了。”雨軒紅著臉低下頭,吳曉強微笑著,說道,“沒什麼事,還好他們及時發現火情,隻是燒掉了一百多箱方便麵。大家心知肚明,他們什麼都沒說。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雨軒,那時我折騰得死去活來,因為夢想,我輸了,我的人生徹底完蛋。但是你看看我,現在吳曉強是不是活得好好的?即使放棄了理想,我仍然覺得我活得很有價值。我相信自己能夠在新的領域開創另一番天地,至少我有足夠的信心能把這家超市做大做強。這就夠了,生活不過如此,人生也就這樣:懂得舍棄曾經的擁有,人生才能走得更遠。等多幾年,五年或是十年之後,當大家再次相見時,世界肯定比現在更精彩。回首十年之前的痛哭流涕和神經質,我們會覺得那是一種甜美的回憶,一場幼稚的歇斯底裏病。”
“幼稚的歇斯底裏,”雨軒笑著說,“可能真是這樣吧……”
吳曉強半蹲在她的腳邊,想了一會兒,說道:
“既然你選擇放棄吳晧熙,那就遵守你的諾言吧:離開他,越快越好。愛情這個東西非常微妙,舊的剛剛逝去,新的便會飄然而至。每次失戀之後都需要新的感情來彌補心靈的創傷,你們很快就會收獲到新的愛情甚至是婚姻,隻是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強烈罷了。”
“我不會再愛第二個男人,永遠不會!”雨軒毅然決然地說,“我一生一世隻深愛吳晧熙,沒有別人能夠代替他!”
“這個我當然相信。”吳曉強笑著說,“你也許不會再愛第二個男人,但不等於你會拒絕第二場甚至是第三四五場愛情和婚姻。”
“你的話很有意思,不過你可能搞不清我--”
“我愛你,”吳曉強強忍住笑意,說,“我發現我真的愛上你了,我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如此動過情。但是雨軒,我不會追求你,也不曾想過要得到你。既然我已經選擇留在永安超市創造價值,那我就不可能得到你。老一輩終有一日會自動退出曆史舞台,未來永遠屬於年輕人。可是我們都等不及了,等我們的父輩老去的時候,我們肯定已經兒女滿堂。對不起,雨軒。我不願傷害你,隻能把對你的愛深埋在心中。你走吧,帶著這方手帕離開這裏。如果哪一天需要朋友的力量,我隨時隨地為你效勞。”
雨軒一時半會被弄糊塗了,腦筋使勁轉動許久,半晌才擠出兩個字: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