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1 / 2)

七月的某一天,雨軒跟薑老師一家人前往上海參觀世博會。距離1939年的紐約博覽會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十年,那一年毅銘爺爺和奶奶在紐約短暫停留時順道參觀了那年的博覽會,後來乘遊輪回到了祖國。三十多年來薑老師第一次“休假”,第一次出門旅遊,唯一的目的是為了園母親一個小小的夢想:在中國館重現七十年前的羅曼蒂克。

奶奶的願望實現了,大家不約而同流下了溫情的淚水。回到深圳的那一天,雨軒跟大家說她已經從酒店辭職,暫時得寄宿在薑老師家。原來她在酒店遇到一些“困難”,促使她不得不離職。薑老師沒有再多問,勉勵她不要氣餒,工作沒了可以再找。當晚她就跟薑老師的兩個女兒擠在一張床上,約定明天一同前去陽光民工學校幫忙。

每當想起陽光民工學校,雨軒總是禁不住要哭。第一次瞅見那塊破破爛爛的滿是鐵鏽的門牌時,她心中為之一震,一種前所未有的酸楚忽地湧上心頭,久久無法揮去。這所民工學校總共有一百多個學生,將近一半的學生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和殘疾兒,其他學生的父母或者說監護人不是掃大街的清潔工就是撿破爛的拾荒者,基本上等同於無家可歸的那一類。由於絕大部分學生寄宿在校,基本不用繳納學費和生活費,陽光民工學校與其說是一所小學,不如說是一所孤兒院。

苦苦支撐起這個陽光家園的是一對將近六旬的老夫妻,大家都稱呼他們倆叫“貢老師”。老師越來越少,資金越來越緊張,學校教學工作已經幾近荒廢。但貢老師夫婦依然沒有放棄。他們在盡最大的努力維持學校的日常運轉。很幸運的是,誌願者越來越多,教學工作重又恢複起來。雨軒和薑老師的幾個兒女就是眾多誌願者之一,除了給孩子們講課,誌願者們還會給孩子們洗澡、洗衣服和做飯,還有打掃衛生。

多少年過去了,雨軒永遠都忘不了在陽光民工學校那段美好的時光。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滿足最快樂的時光,之後再也沒有。雨軒後來住進了學校,再後來學校隻剩她和貢老師夫婦三個成年人。由於資金日漸拮據,貢老師隻能忍痛“裁員”,把有監護人的孩子通通趕出了學校。他用了一個“趕”字。

“你看看他們的目光,滿是仇恨的光芒。”他盯著鐵門外的幾個孩子說道,“你看到那個雙手握拳的大男孩嗎?他似乎準備打我,我第一個把他趕了出去。他已經十四歲了,在這裏待了整整七年,是時候到社會去闖蕩一番。那一年我發現他時他滿身都是傷痕,父母天天打他,他的肩膀上、後背上和肚子全是數不清的煙頭燙過的傷口。我們什麼都做了,派出所也去了,婦聯和媒體也找了,但沉寂一陣子後他們又繼續打他。你知道嗎,他家足足有七個孩子。貧窮,因為貧窮,我們把這一切悲劇歸結為貧窮所致。後來我就把他帶到這裏,我很高興我們成了朋友。但現在我很傷心,他已經把我當做了仇人。昨晚他責問我們說為什麼要趕他們走。難道我們不愛他們了嗎?我一氣之下大發了一通脾氣。我說是啊,你們滾吧,離我遠遠的。你們都給我滾,我不再需要你們……”

貢老師摘下眼鏡,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雨軒知道昨晚那個躲在黑暗的牆角下失聲痛哭的男人就是貢老師。忽然間她想起一個問題:她還能留在這裏嗎?

“貢老師,小虎終究有一天會明白老師的苦衷的。”雨軒瞅著還沒有離開的那個大男孩,說,“孩子們都會明白的。”

“我不應該發脾氣。”貢老師說,“但我就是控製不住。我明白昨晚那通脾氣已經深深傷害了他們。我要去給他們道歉,跟他們說聲對不起。”

“貢老師……”

當貢老師打開鐵門時,小虎和另外一幫孩子悄然無息地跑開了。貢老師歎了一口氣又把鐵門關上。他告訴雨軒,學校不久將要被拆掉,但在開發商沒有允諾給孩子們一個穩妥的安置前,他一定會抗爭到底,即便拚掉了性命他也絕對不會妥協。他希望雨軒離開這裏。

“為什麼?”雨軒不解地問道,“現在不是正需要人手的時候嗎?”

“雨軒,”這時師母走了上來,她的頭發白得令人心痛,她說,“我們需要你,需要每一個人。但是我們不能把你的青春耗在這裏,不然我們夫妻倆都是罪人。而且,拆遷就要開始了,任何血腥的東西都會發生。你這麼漂亮一個女孩子待在這裏會很危險。我們已經失去太多了,我們無法再忍受你遭受任何損失。我們會保證孩子們的絕對安全,但是你——雨軒,我們有種預感,你要是留在這裏遲早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