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2 / 3)

艾老師去世了。胃癌中期,從發病到離開人間前前後後隻熬過四個多月的時光。她拒絕任何治療,最基本的化療不做,最基本的藥物也不吃。錢錢錢,她整天整夜念叨著錢。她說隻需有錢就能留住孩子,隻要留住孩子,上帝要她做什麼都行。鐵皮屋拆了,貢老師夫婦和孩子們被趕出了賴以生存的家園。他們流離失所無處安身,孩子們被福利機構帶走,而艾老師至死拒絕住進收容站。

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實在不能再讓政府增加任何負擔,她感謝政府和福利機構的關懷,但她活夠了,實在活夠了。總之她不能再讓納稅人破費,有一天在幾聲哀嚎過後艾老師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帶著某種迷迷糊糊的信念拜見上帝去了。

她們會在天國相見的。雨軒明白貢老師口中的“她們”是指艾老師和小桐桐。在蒼白的腦袋裏想象著到桐桐和艾老師相見的場景,雨軒抑製不住又是一陣痛苦流涕。貢老師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臂,突然似乎有意識地停住了手,安慰她道:

“都過去了,過去了。你呢?過得還好嗎?毅銘一直聯係不上你,聽說你被——抓了,我們都很擔心你。”

“毅銘?”雨軒倏地神經質地說,“毅銘,他什麼都沒跟我說!他怎麼可以讓貢老師撿垃圾呢?他不是說過燒烤店需要人手幫忙嗎?”

“倒閉了,早就做不下去了。店鋪直到現在還轉不出去。”貢老師笑著說,“今年的股災讓他輸掉了十幾萬積蓄,原以為靠著燒烤店便可以維持最起碼的生活。哪知房租不斷在漲,業主已經聲明要加租兩倍。他就等著年末合同到期,趕緊把店鋪甩掉。”

繞過幾處街角,步行不到五分鍾便可看見毅銘經營的燒烤店半掩著門,連同左右幾家半開半關的店麵,活像昏昏欲睡的孩子半睜著的眼睛。毅銘先是表現出一副非常吃驚的模樣,但麵部表情很快又恢複到平常那種無所謂的的神色,拿起手機繼續打著遊戲。等到貢老師走出門外說要去撿垃圾時,沒有誰阻攔他,兩位年輕人不由得大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沒找過我?”雨軒責問道。

“大姐,你連個影子都沒有,誰能輕輕鬆鬆找到軒子小姐?”毅銘不耐煩地說,“我找了很久,直到艾老師死了,我們連軒子小姐半個影子都見不到。那時我們非常需要錢,我們也知道軒子小姐樂善好施。後來我總算搞清楚你在那裏拍戲,但貢老師不準我跑去找你——”

“你應該去找我啊……”雨軒羞愧得無地自容,說話的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天意吧。我隻能說是天意。當我坐上長途巴士準備跑去向軒子小姐借錢時,我爸打電話來跟我說艾老師去世了。雨軒姐,你不必過去自責。我想即使你出現在艾老師的麵前,艾老師也絕對不會要你的一分錢。她鐵了心拒絕任何治療……”

“為什麼?”雨軒顫抖著明知故問。

“艾老師覺得自己必死無疑,她說不能浪費醫療資源,不能浪費大家的血汗錢。”

“不……不對,”雨軒抽噎著說,“孩子們走了,離開了她,她的心也就死了。生無可戀,你懂嗎?”

“也許你說得對。人死不能複生,我們都得好好適應身邊的親人在一個個離我們而去。”

“什麼?”雨軒站了起來,重複說,“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看把你嚇的!大家都很好,貢老師也很好。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父輩那一代人,包括我的奶奶遲早都是要去見她的上帝的。這些年我身邊不少人得了癌症,大多都死掉了。以前總以為絕症這種東西距離我們很遠很遠,突然有一天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疾病一直隱藏在我們的身邊。雨軒姐,我真怕有一天我父母和奶奶也得了癌症。我非常害怕突然有一天這個世界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我——”

“還有我!”雨軒淡然地說,“我會陪著你。我們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不說?”毅銘笑了起來,“每當想到疾病,想我的至親拋下我而去,我就好想好想賺錢。掙大錢,你了解嗎?我要掙大錢。我什麼都試過了,幾乎每次都以慘敗收場。今年眼睜睜看著股票狂飆,心頭癢癢的,結果還是慢人半拍——應該是三拍。後來你見識過了吧?股災,他媽的股災居然被我撞見了。我欺騙所有人說被套住的十幾萬都是我多年辛苦打工掙來的血汗錢。真是可笑,他們居然信了。我薑毅銘就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我向私人貸公司貸款二十萬專門炒股,他們撂下狠話一個月後再不還錢就要砸店,先砸我的店再砸我爸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