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結束之前,吳雨生又迫不及待地插進另一個故事。回家,他講起了回家的話題。他說之前住在精神病院時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叫做陳驍武。聽說他自殺了,當然隻是聽說而已,至於真假無從考證。他需要一套房子,他和妻子以及未來的孩子需要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但是他對房子感到絕望,正確地說他對當前的房價感到絕望。今年開始妻子不再談論房子,他明白妻子絕望了,所以他也跟著絕望了。後來他瘋了,被妻子送進了精神病院。
“房子意味著什麼呢?地位、財富還是尊嚴?”雨生冷冰冰地說道,“他天天念叨著房子,他老是訴苦,老是哭哭啼啼。他動不動就訴說生活的艱辛,他一口咬定前方無路可走。老兄,我跟他說:老兄,誰的生活不艱辛?誰的前方不是一條絕路?您瞧瞧那些環衛工人,您再瞧瞧那些擺地攤的流浪者——我把他們定位為流浪者,您最好瞧瞧我的妹妹,那位女明星軒子小姐。他們何嚐不是從絕路上踏過去的!他們瘋了嗎?他們死了嗎?
“但是,他的想法和孜孜追求又使我陷入迷亂和恐懼之中。他說在深圳有一套房產證上寫著自己名字的房子意味著你能夠享受所有‘公立’的資源。公立幼兒園,公立小學,公立中學,這些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對房價感到絕望!故鄉已經回不去了,那裏不是平民子弟單靠自身奮鬥就能出人頭地的地方;然而留在大城市裏他們卻看不到盡頭,他們對房價和房子感到絕望。
“剛開始我還數落他。我說老兄,你都不願意主動主宰自己的命運,隻是一味地聽憑命運宰割,能怨誰呢?你們不值得可憐,一點都不可憐。如果你們值得可憐,那奮鬥就失去了意義。但是當他講起‘孩子’時,我意識到我錯了。人必須奮鬥才會成功,問題是需要奮鬥多久才能在大城市買房、才能讓自己的孩子讀上公立學校?沒錯,有一天你可能會成功,但你成功之日你的孩子已經變壞了,就像驍武說的成了一個地痞流氓。因此他們感到絕望。”
有人走了進來,誰也沒有注意到門口處立著三個人。雨生昂首朝他們表示敬意,突然走上前拍了一下克新的肩膀,說道:
“阿姨好些了嗎?到椅子上休息一會吧?”
“我受夠了。媽,我們走吧……”
“等等克新,我有話要跟你說,”雨生微笑道,“你收手吧,我們確實沒有幹盡壞事的資本。你要知道,我們平民子弟要想出人頭地,最實在的捷徑就是厚著臉皮幹壞事。壞事,也就是下流事,懂嗎?由於你夢想出人頭地、發家致富,因此你不得不‘胡作非為’;隻要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什麼下流的壞事我們都願意幹、也必須幹,既然非得幹那就幹他個登峰造極。我知道你會一直幹下去,我明白你早就生死度外!我要阻止你!你別這樣笑,好嗎?我會傷心的。陳先生,你最好也不要笑。
“這段時間我琢磨了好久好久。我終於明白一個道理,某位先賢說得非常得體:人一生下來就是為折磨人。每個人從娃娃落地的那一刻開始,就急不可耐地折磨別人,同時自己也被別人折磨著。人類生存的本質便是人與人之間永無止境地在互相折磨,最後在互相折磨的世界裏品嚐出某種快感,美其名曰‘獲得幸福’。對啊,我一直在折磨人,大家也在折磨我。我準備結束這種毫無意義的生命。雨軒,晧熙,燕子媽媽,對了——林同誌,甚至是吳夫人,噢——我名義上的父親,還有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對不起啦,我對不起大家。我一直在給你們添麻煩,特別是雨軒。我愛你,而我一直在折磨你。當然你的存在於我而言也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折磨。我沒有勇氣‘胡作非為’,我更是沒有決心大幹壞事,我是注定永遠都無法出人頭地的……你笑什麼,林奕瑀先生?你為什麼哈哈大笑,陳旻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