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暗夜的明燈 暗夜的明燈
老人孑身一人,住著土街旁的一棟土房。老人很老了,臉上的皺紋,似荒蕪的梯田。
土街在老城區,歪歪扭扭的,沒有路燈。但在晚上,常有放學的孩子或抄近路的行人經過,布鞋皮鞋或者旅遊鞋,輕奏著夜的音樂。
隻因為,老人在她的土屋前,掛了一盞燈。普通的白熾燈,閃著溫暖的淡黃。街不長,燈光便努力地延伸至土街的兩端。老人心安理得地做著這一切,她說,她不喜歡黑暗中向前摸索的腳步,那讓人不安。她說,這夜裏,應該有一盞燈,一片光。
老人坐在屋裏的藤椅上,抱著她的貓。她閉著眼,仿佛在打盹。過一會,老人突然對貓說,燈絲燒斷了,我得再換一個。
老人便出門,果然,小街上已是一片黑暗。
隻憑腳步聲,她便可以判斷出她的燈,是暗是明。老人說,有光的小街,腳步聲是踏實和安穩的;無光的小街,腳步聲便充滿了試探和恐懼。
老人說,其實那些光,並沒有照亮小街,照亮的,是夜行人的勇氣。
老人說,這世上,怎麼可以沒有光呢?
孑身一人的老人,將這樣一盞燈,一直點到去世。
但其實,老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光。
她是一位盲人。
春光美
街路劃一條漂亮的弧線,探進公園深處。公園綠意盈盈,卻有桃紅粉紅輕輕將綠意打破。柳絮開得模糊,陽光裏飄起,落滿鬆軟的一地。鴿子們悠閑地散步,孩子們快樂地玩耍,空氣裏彌漫著花香,沁人心肺。春天屬於山野,屬於城市,屬於公園,屬於公園裏,每一朵勇敢開放的醜醜的小花。
春色惹人醉。
可是女孩的棍子畏畏縮縮,慌亂並且毫無章法。災難突然間來臨,令她猝不及防。現在幾個月過去,她仍然不習慣手裏的棍子,不習慣戰戰兢兢地走路,不習慣眼前永遠的黑暗。女孩麵無表情,棍子戳戳點點。於是,那棍子,碰到了毫無防備的老人。
老人發出極其輕微的“噓”的一聲。
對不起。女孩急忙停下來,對不起……戳痛你了吧……真的對不起,我是一個盲人……
沒關係的。老人輕輕地笑,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隻是有些不便。
隻是有些不便?女孩的神情霎時黯淡下來,可是我看不見了,永遠看不見了……就像現在,每個人都可以在這裏欣賞春色,我卻不能……
可是孩子,老人說,難道春天隻是為了給人看嗎?難道春天裏的一花一草,隻是為給人欣賞而存在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老人說,比如我麵前就有一朵花……這朵花很小,淡藍色,五個花瓣……也許它本該六個花瓣吧?那一個,可能被螞蟻們吃掉了……花瓣接近透明,裏麵是鵝黃色的花蕊……我可以看得見這朵花,然而你看不到。可是這朵花因為你沒有看見它而開得鬆懈嗎?或者,就算我今天沒有坐在這裏,就算我今天也沒有看到它,就算整個春天都沒有人看到它,它會因此而開得鬆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