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知道自己終有一天,也會成為弱者。
唯有自嘲。
他已經知道了她在哪裏,密祜或者F國,莫梵亞一直在她身邊,那是一段平靜的生活,許多次,遠遠地看著一家三口的身影,斯冠群會想:自己為什麼還要回來?
回來目睹著她一點一點離去?
可是身不由己,可是不能不回。
哪怕隻是遠遠地看著。
哪怕她在其他人的身邊,也希望畫麵能停在那一刻,因為不能去想象結局。
後來,蘇瑞去了密祜。
他也沒有繼續呆在F國,臨行前,斯冠群去拜祭了莫博石,無論中間發生了什麼,到底那麼多年的交情。
隻是沒想到,莫博石竟會走得那麼簡單。
將花束放在墓前,折返的時候,在小道上,他遇見狹路的男子,天空落著細雨,斯冠群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在兩人擦身而過之時,斯冠群將傘麵前傾,擋在臉前。
他不想再進入任何人的生活。
兩人一東一西,在相離十步之遙時,莫梵亞突然頓住腳步,手指握緊傘柄,並未回頭,“她回國了。”他說。
斯冠群止步,回身,“阿亞。”
“去見見她吧,不要讓她遺憾。”清俊的男子丟下一句話,已經快步離開,身姿挺直,在這個寂寥恒遠的墓園,他的背影孤獨而堅毅。
斯冠群默然。
轉身。
兩柄黑色的傘在霏霏信雨裏漸行漸遠。
他終於見到了她,在很近很近的距離,那天的蘇瑞美得不可思議,眉梢眼角都透著鮮亮,她在舞池裏笑,笑容裏,卻隻是一片寂靜的落寞。
然後,她退到了角落,仍然用極落寞的目光,看著麵前的喧囂。
耳邊,是一曲極熟悉的旋律。
他終於走到她的麵前,摒著呼吸,第一次祈求那不知名諸神,讓他可以完成這最後一次奢侈的共舞。他微笑,彎腰,邀請著,“可以嗎?”
驚訝過後,那乍然的喜悅如煙花般在她的眸裏綻開,她欠身,“我的榮幸。”
最後一個音調結束的時候,她倒在了他的懷裏。
耳邊是李艾的驚呼,白色的襯衣上沾著溫熱的血,他輕輕地抱著懷中的人,心底是濃稠的溫柔,沒有悲傷,沒有絕望,可是,溫柔也有置人於死地的力量,他不能呼吸。
救護車來了。
在急診室外,李艾將紙條放在他的手裏,他很仔細地看著,可是看了很多次,也不知道紙條上寫著什麼,所有的字都認識,可是,卻突然不知道它們組合在一起是什麼意思,他看得很慢,李艾耐心地等著他。急診室裏紅燈閃爍,他已經明白,那個人,已經走了。
最後的最後,他終於收起紙條,放在貼身的地方,然後,離開。
他不想去見最後一麵,最後一麵,已經在方才預支幹淨。
那個躺在床上,即將被推出來的人,永遠不可能是他的蘇瑞。
李艾看著他的背影。一臉茫然。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千裏而來,卻在此刻選擇走開。
難道,是想躲著斯傑麼?
斯冠群順著醫院長長的甬道緩緩走向門口,他第一次發現,這條路可以那麼長。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不惑之年,卻開始信命,所有他身邊的人,全部用各式各樣的方式離開了,那一枚寫著“孤”的棋子,竟是他一生的命偈。
爺爺,原來你早已看透,是嗎?
這輩子,愛與被愛,都不得善終。
那張紙條重新回到手中,再重新看一眼,隻覺得每一個字都是銳利的箭,胸口一陣緊縮,他伸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許久。
手拿開的時候,指間卻溢出了猩紅的血。
也浸染了那張紙條。
他這才看見紙條右下角的一個小小符號。
那個簡單線條勾勒的、生動的Q版笑臉。
斯冠群盯著那個笑臉,許久許久,唇角漸漸勾出一輪淡淡的弧度。
而淚已湧出。
斯冠群出現在許少白麵前時,平心而論,許少白是驚喜的,隻是,臉上卻還是一副撲克牌的表情。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