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深冬,三十七層辦公室裏的白熾燈亮得刺眼,麵目模糊的男男女女腳步匆匆,在過道裏走來走去。
“小秦,這部分你來做一下,趕得急,你今晚加加班,明早要出來報告。”上司端著咖啡,遙遙把一疊報表扔到了秦水遙桌上。
“好……”秦水遙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她已經在這張桌子前坐了一天了,年底是審計部門最忙碌的時段,這些年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每年這個時段突如其來的加班和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
電腦屏幕一晃一晃,密密麻麻的數字不斷閃動,一直加班到晚上十點,秦水遙總算把她負責的那部分數據整理好了,等到草草收拾一下,準備出門回自己六環外狹窄的出租屋時,已是將近半夜十一點了。
公司裏空蕩蕩的,連保安和清潔人員都差不多下班了,秦水遙在樓梯間等著電梯,腦袋裏迷迷糊糊,進去時差點被電梯裏鏡子裏的自己嚇了一跳。
鏡子裏映出一張無精打采的,灰暗的女人的臉,個頭不高,寬度卻很是可觀,蒼白的臉上肉乎乎的,西裝有點發皺,艱難的裹在身上,眼睛則嚴嚴實實的遮在一副巨大的粗框眼鏡下,自己都已經很多年沒有看清楚過了。
剛走出公司大門,一陣冷風呼嘯而來,秦水遙打了個寒顫,自從大學從南方家鄉來到B市後,十幾年她也一直沒習慣沒有暖氣的B市冬季戶外溫度。
公司外麵的路燈壞了一盞,巨大的黑影籠罩了下來,幾乎看不到前方的路口。
她自小怕黑,此時要一個人走在這大街上更是覺得無比瘮得慌,公司裏還剩下一個年輕的實習生,也和她差不多時間下班,秦水遙猶豫了很久,猶豫是否要邀請她同行。
正當她鼓起勇氣想要開口時,遠處的夜幕裏腳步匆匆跑來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小個頭的嬌俏姑娘攥著手機,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在暗沉沉的大門口衝著那個身影使勁揮手。
“這裏這裏,你怎麼才來?”
“不好意思,等急了吧,我不小心繞了點路……”
那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男生,從風裏跑出來,臉頰都凍得紅紅的,他把自己手上溫熱手套一把拽了下來,套在了姑娘手上。
姑娘嘴裏雖然怪他來遲了,手下卻暗自把男友反握過去,暗夜裏飄著點稀碎的小雨,男生撐開一把傘,將女友一起籠了進去,傘下兩張年輕的臉上滿是幸福,星星倒映他們在瞳孔裏,分外明亮。
秦水遙呆呆的孤身站在遠處看了很久,直到他們背影消失在夜幕裏。
她打了個寒顫,裹了裹自己的大衣,暗夜裏風呼呼地刮著,下著點小雨,地鐵已經不運營了。
——這個時點,出租車她也不敢坐,似乎唯一可能的途徑便是順著大道準備自己走回去了。
B市將近年關的冬天深夜,街道上空曠至極,本地人早早在家歇下了,為數眾多的外地人更是早早采購了車票踏上了歸家的路途,城市往日的繁盛倏而消失,隻留一地蕭索空曠。
她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家鄉。
她很想家,卻兩年沒有在過年時回去了,原因無他,生性內向的她對年末三姑六戚,人聲鼎沸的大家宴實在是有些吃不消——每當那時,她都會覺得自己宛如一個異類一般,尤其是當對方問起這個簡直百問不厭的問題時——
“遙遙今年有男友了嗎?沒有要不要給介紹一個?”
同樣,父母每年看著她回來時從殷切再到深深失望的眼神也讓她如坐針氈,雖然他們已經極力隱藏,不想在她麵前表現出來。
她到該成家立業的年齡了,但是到現在為止的二十多年卻從沒有過一個男友,不要說男友,便是連無論同性還是異性的好友也都從未曾有過一個。
她患有中度的異性恐懼症,幾乎沒辦法和自如的異性打交道。
秦水遙自小開竅晚,性格靦腆內向,相貌更是毫不起眼,兼之高中進了文科班,大學又是一所文科類大學,工作後公司裏也以女性員工為主,這十幾年來她總共都沒和異性說過幾句話,久而久之,便患上了個異性恐懼症,一和他們說話便手心流汗,說話磕巴,滿臉漲紅,好不狼狽。
前年回家過年時秦母在大年夜和她促膝長談了一回。
印象裏總是很爽朗的母親聲音第一次那麼疲憊。
“水遙,你已經不小了,到現在為止一次戀愛也沒談過,也沒一個知交心朋友,要不是爸媽打電話給你,你一年到頭怕也和人說不了幾句話,我們都很擔心你。”
“爸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你性格是這個樣子,一個人之後要怎麼過?”
倆人俱是沉默,屋子裏隻聽得電視裏歡歡喜喜,吵吵鬧鬧的春晚節目的聲音。
秦水遙想起這一場談話來,母親的歎氣聲似乎還在耳畔邊回響,她單手舉著雨傘站在夜幕裏,厚厚的劉海被雨濡濕了,隻覺得眼角也有點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