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點。
田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發現陸晚雲在床邊的沙發上蜷成一團,懷裏抱著什麼東西。
天還沒亮,所以她隻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剪影。
“還早呢,你這麼早起來幹嘛?”田澄欠起身問, “今天可沒有其他時間給你休息了。還不趕緊多睡一會兒。”
陸晚雲沒有說話, 隻是緊了緊手臂。
田澄坐起來揉眼睛,“你抱著什麼呢?”她一邊說, 一邊開了燈。
小提琴。
陸晚雲抱著的是一把小提琴。
田澄莫名其妙地撓頭, “哪裏來的小提琴啊?你抱著它幹嘛?”
陸晚雲坐直了一些,把小提琴拿到眼前看了看, 又抱回去, 把臉埋在手臂裏。
“他的。”
她的聲音暗啞極了,這兩個字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
“誰的?蔣一澈的?”田澄反應了一會兒才想明白, “他把小提琴給你寄來幹什麼?”
陸晚雲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說:“他什麼都沒說。但是我知道,他是想說……他會忘了我。就像他忘了小提琴, 忘了音樂一樣。”
田澄又緩慢地思考了一會兒,下意識地喃喃說:“我靠,你倆真是一個焚稿,一個葬花啊。”
陸晚雲似乎被她這句無心之言打動了,轉頭看看她,愣了許久,忽然動了動嘴角,牽出一個苦笑說:“嗯, 我這裏,就是他的墳啊。”
她剛一說完,兩行眼淚就滾滾而下。
田澄嚇得從床上翻下來,跪在沙發上抱住她。
她哭起來依舊平靜極了,人沒有怎麼動,隻是眼淚如江河決堤一般,仿佛沒有盡頭。
田澄有點手足無措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陸晚雲再提蔣一澈了,她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他,跟高正銘在一起的時候,也早就恢複了原先的狀態,好像時間是從去年直接跳到了今年,中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別哭了別哭了。”田澄隻好胡亂安慰她,“這都過去多久了……今天你是新娘子,眼睛哭腫了還怎麼見人。”
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死死地抱住那把小提琴。
窗外漸漸有了一抹天光,陸晚雲才漸漸收住了眼淚。
“化妝師幾點來?”她擦了擦臉問。
“七點。”田澄說。
陸晚雲站起身,抱著小提琴上床躺下,蓋上被子,“那你六點五十叫醒我。”
“好。”田澄撫撫胸也躺下。
“待會高正銘來的時候不要堵門。速戰速決。”她又說了一句。
田澄大氣也不敢喘地說了一聲“哦”。
身邊的陸晚雲不知道睡著沒有,側身蜷成一團,一動不動,氣息平穩。
田澄睜開眼睛看著窗外朦朧的晨光,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幸運了。
她是一個心裏空空蕩蕩的人。
她心裏沒有住著一個拋不開放不下,生生世世永不能忘的人。
上午八點。
高正銘在出發去迎親之前,一個人站在新房的陽台上抽了人生最後一支煙。
高正銘媽在他剛點著煙的時候就開門走出來催:“快點兒,別耽誤了吉時。”
“來得及的。”他看了看手表,“室外儀式下午四點開始,時間足夠了。”
高正銘媽歎了口氣,“哎,你終於要結婚了。謝天謝地。”
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說:“還是晚了點。不然小樂還能趕上給我做伴郎。”
“是啊……”老太太的聲音飄散在風裏,“要不是眼看著小樂走了,你爸也不能這麼爽氣地答應你娶陸晚雲進門了。他啊,終於知道什麼門當戶對都不要緊,你活得開心就行了。”
“要是小樂知道他還能改變我爸的想法,肯定睡著都要笑醒了。”高正銘想到了那雙笑起來彎彎的桃花眼。
老太太也跟著笑,“不過晚雲這孩子,真是讓人喜歡。對你多好啊。一點都不作,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大氣。你可是沒挑錯人,有福氣啊!”
高正銘低下頭,想到了這大半年來的生活。
他開心嗎?
不知道。
不開心嗎?
也算不上。
他抓住了天賜良機,求仁得仁,把陸晚雲追回來了。
可是回來的她已經不是她了。
她表麵上還是原來那個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安靜溫柔,與世無爭。
但是她的心變了,不再謹小慎微,不再曲意逢迎,不再患得患失。她目標明確,頭腦清醒,像一個精明的商人那樣,恰到好處地經營著他們的關係。
但是可怕的是,他卻更喜歡這樣的陸晚雲。這樣稍微有些失控,卻讓他覺得棋逢對手的陸晚雲。他覺得她舉手投足都是發著光的。
他對她一遍遍說的“我愛你”,已經完全不是想要追回她的台詞了,而是徹徹底底的心聲。
他為她做的一切,也完全不是想要拿物質條件綁住她,而是心甘情願,甚至是老著一張臉貼上去的。隻要看到她難得一見的微笑,他就覺得花多少錢,費多少力都值得。
“結了婚就好好過日子,早點讓我跟你爸抱上孫子啊。你都三十七了。”高正銘媽說著進了屋,留他一個人在陽台上抽完剩下的半根煙。
是,好好過日子。他知道自己至少還有這個優點,這個讓陸晚雲不得不依仗的優點。
未來還有幾十年的日子,他不相信自己贏不回她的心。
他沒有輸過,從來沒有。
下午四點,洛杉磯時間零點。
蔣一澈到家時,牆上的電子鍾剛好從23:59跳到了0:00。
他的生日到了。
他隻是掃了眼時間,就匆匆進了洗手間。
胡亂洗了個澡以後,他對著鏡子開始打量自己身體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傷疤。那些青青紫紫的傷布滿了他的前胸和後背,連腰上那個紋身都已經看不清了。
一清去世以後,他們媽媽的病情就急轉直下。之前她隻是有輕微的抑鬱症,藥物加心理治療是完全可以控製住的,她還可以上台演出,但是一清不在以後她就徹底不行了。
病情發展到現在,蔣一澈每隔兩三天就會收到療養院的消息,讓他趕快過去,他媽媽要找他。
她看到他以後,會先跟他說話,給他唱歌,然後就問他一清在哪裏,接著就會開始變得暴力起來。醫生們說他不在的時候,她都需要鎮定劑才能平靜下來,隻有他來了,才能把她慢慢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