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有一種愛是那麼怯弱 向我揮手的那隻螞蟻(1 / 1)

第一輯有一種愛是那麼怯弱 向我揮手的那隻螞蟻

父親,這個終生陪我走路的人,在光陰的麵前瘦了、矮了。現在,我要把他的背影碾成墨,寫出一份比海洋更深沉的思念。

小時候,因為住在山溝裏,所以上學要走很長一段山路。父親日複一日,送我上學。父親沒有太多的話,一路上隻能聽到他虎虎生風的腳步聲。有一天父親的腳崴了,他對我說:你都上五年級了,是男子漢的話就鍛煉一下膽量。今天爸爸腳崴了,你自己上學吧。我心裏雖然害怕,可是不想讓一家人嘲笑我,就一把抓起書包,豪情萬丈地走出家門。剛走出家門口,就開始膽怯起來,尤其是走過那片茂密叢林的時候,貓著腰,不敢發出聲響,心也砰砰直跳,總覺得身後有什麼黑乎乎的東西跟著。我就不停地回頭,就真的看到了一個人影,正一瘸一拐地跟著我。我看清了,是父親!我頓時昂首挺胸,一邊走一邊還故意哼哼起兒歌來。父親以為我不知道他在身後,其實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這一輩子,那山一樣的父愛會始終在我的身後如影跟隨。

高考落榜的那年冬天,外省的親戚給父親寫信,說是為我找了份差事,讓我去那邊打工。送我走的時候,父親一如往常那樣,在身後默默地跟著。我勸父親回去,因為我不想在車站看到和父親分別的場麵,我是一個眼窩子淺的人,我怕我的眼淚決堤。父親執拗得很,說,幫你把行李拎到站裏去吧,怪沉的。到了候車室,父親從棉襖最裏層的口袋裏掏出一遝整整齊齊的零錢,一捆一捆的,我看見那些錢潮乎乎的,似乎在冒著熱氣兒。父親讓我把它們都帶上,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一元錢的回程車費。“我走著回去就行了。”父親說,“也沒多遠。10多裏的路,一眨眼就到家了。”

我非要讓父親帶回去一些錢,父親不肯。我和父親撕扯著,誰也不肯妥協。我知道父親的脾氣,隻好硬了心腸收下那些潮乎乎的錢。父親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把那些錢要了回去,對我說,“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就看到他急急忙忙地鑽進人群中。父親在大街上左顧右盼,不懂紅綠燈,險些被一輛轎車撞到。那個司機大聲地嗬斥父親,我看到父親點頭哈腰,對著人家滿臉謙卑地陪著不是。

火車要開了,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很著急,卻也有些慶幸。我想這下父親可以把那些錢拿回去,也不用遭罪走著回去了。不想父親一路跑著回來了,他跑起來的姿勢很怪異,有點一瘸一拐的。我問他的腳怎麼了,父親一個勁地說,“沒啥,就是崴了一下。”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張嶄新的百元票子和幾張零塊的。“我去儲蓄所給你換了個整票的,這樣帶著安全。這些零錢你也帶著在路上花,別餓肚子。”

我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大冷的天,父親卻跑得大汗淋漓,隻為了找個儲蓄所給我“化零為整”。

火車徐徐開動,我看到父親一直站在那裏,父親漸漸地小了,小成一隻不停地向我揮著手的螞蟻。

那不停地揮著手的螞蟻,在我的心底沉澱著,慢慢沉澱成一滴墨。

我這一走就是幾年,回來的時候,父親明顯老了很多,背也有些微微的駝了。

記得更小的時候,老爸最愛舉起我,放我在粗粗的樹幹上,看我搖搖晃晃的樣子,就咧著嘴大笑。老爸,是我的菩提樹,一直嗬護著我隨心所欲的長大。待我真的長大了,卻經常不在他的身邊,偶爾在周末陪陪他的時候,他也會說:“去吧,該幹嘛幹嘛去。累了,就回家。”然後就看見他拖著不再健康的身體,在黃昏裏緩緩地踱來踱去。心不自覺地跟著悲涼起來,不敢想象,這個在站台上,不停地向我揮手的螞蟻,會不會有一天突然的消失,像一滴墨水離開一張紙,讓我的世界變得一片空白呢!

父親在黃昏裏的背影是蕭瑟的,但就是這個微微顫抖的背影,包裹著我所有的幸福。冬天,我在父親的背影裏取暖;夏日,我在父親的背影裏乘涼。

一個慢慢遠去的人,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滴墨,濃濃的,飽含深情。

蘸著它,能寫出一段感動靈魂的詩; 蘸著它,能繪出一幅濃墨重彩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