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在門口遲疑了一下，覺得上門討債十分難為情，拉不下臉。街裏街坊，誰還沒有個疏忽的時候，萬一惹人家不開心多不好。但是她的心思很快又被另一種想法占據，如果討不來錢，那虧空就得自己墊呀。她這才狠下心大步朝裏走。推開灶房的門，黃一天忙得熱火朝天，她又想，還是等人家忙好再說吧，反正中飯已經吃好，灶上全都收拾幹淨，不急，有的是時間。
於是黃一香沒有受到任何幹擾，按自己的節奏繼續忙著，直到鍋裏的菜越來越香。油煙隨熱氣四處彌漫，鑽進王阿姨的鼻孔土匪一般橫衝直撞，騷擾得她老人家憋都憋不住，打出個噴嚏像炸雷，嚇得黃一香揮著鏟刀不停地抖。
王阿姨沒想到噴嚏那麼有威力，怪不好意思，她先開口，說：“一香，是我，王阿姨。”
黃一香轉身，眯縫著眼，好一會才看清楚門邊站的是誰，笑道：“哎呀我的媽，王阿姨呀，可嚇死我了！”。
鍋裏水深火熱，黃一香停不下來，一邊同王阿姨說話，一邊又揮舞起鏟刀，像指揮一支小型樂隊演奏交響樂章。她忘記了買鹽沒付錢這事，說話炒菜兩不誤，幹得風生水起。王阿姨雖然是帶著任務，但是單刀直入的事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她耐著性子同灶上的女人說話，好一會，才小心翼翼把話題往任務上引。
“一香，你的手藝真是不錯，炒的菜跟你的名兒一樣。”
“王阿姨你可別笑話，誰不知道你才是一把好手呀，我這是瞎鬧鬧，湊合湊合。”
“哎呀，我可不能跟你比，我炒菜吧，就是鹹和淡掌握得不好，總不合你盧伯伯的胃口，經常被他念叨。”
“我家那個還好，鹹來鹹吃，淡來淡吃，哎呀，我同你說，我那口子隻要辣椒多放就行，吃不到辣椒像掉了魂一樣……”
王阿姨盡她所知，把能同鹽扯上關係的話題都嘮了一遍，直到黃一香炒好兩道菜，刷幹淨鍋，把灶裏的火滅了，還把灶上都收拾得清清爽爽，仍絲毫沒有進展，心裏漸漸急躁起來。她想，也許黃一香真想不起來了，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幹脆把話挑明了說吧。
王阿姨又斟酌一番，才輕聲說道：“那個，一香，我呢，其實是有件事要問你，但你可不能多心啊！”
黃一香此時正將菜往堂屋裏端，說道：“街裏街坊的客氣個啥，你講，你講。”。
王阿姨的聲音更低了，比欠人錢還難堪，她說：“呃，那個，那個，可能剛才你走得急，忘記付錢了，我的意思呢，忘記就忘記了，反正也沒多少，可你盧伯伯不答應，催命似的叫我來同你說一聲。”
“啊？！”黃一香聽了一怔，然後又問：“怎麼可能？是不是盧伯伯記錯了？”
“確實沒拿到你的錢，你再回憶回憶？！”王阿姨聲音仍然很輕。
“不可能，我一般買東西都先付錢的！”黃一香說。
接下來的五、六分鍾裏，王阿姨像一位老師，耐著性子啟發啟發再啟發，黃一香則像遭冤枉的學生，一遍一遍辯駁辯駁再辯駁，兩個人糾纏在一起，越纏越緊，解開的可能性逐漸變小。一個堅持錢已付，一個堅持沒拿著，在客氣不派用場的情況下，婦人家便不再客氣，她們的嗓門慢慢變大，臉慢慢變紅，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硬。
“你們這麼大歲數，怎麼可以這樣說人？！”黃一香覺得十分委屈，好在這事發生在自己家裏，多少還需要給客人留一分麵子，如果是在大街上，恐怕早就撕破臉皮跟人幹了起來。
“你要是給了錢，我也不會追到你家來要，我們兩個人一大把年紀，還能冤枉你不成?!”王阿姨也覺得不可理喻，明明沒給錢還硬說給了，這麼些個歲數活下來，還真沒見著這麼不要臉的人。
黃一香為了證明自己清白，不惜發起毒誓：“我們老吳家從來都是本本分分人，大人小孩從不幹那種事，要是拿了你的東西沒給錢，我寧願斷子絕孫！”
當時，千不該萬不該，她黃一香千萬不該說這樣的話，她的小兒子吳疙瘩所引發的熱烈議論剛剛有一些消停，她就申明她們家全是本分人，還說話如此高調，語氣如此霸氣，讓王阿姨實在是哭笑不得。王阿姨開始覺得這家人臉真厚，開始篤定這家人的品行都值得懷疑，便十分輕蔑，心裏同嘴上都不再願意同這樣的人說話。
然而她的鼻孔卻不爭氣，條件反射一般連續哼了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