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無畏到了。溫鈺轉過頭,看向那健步走進來的將領。

他今天是玄色披風襯著銀甲,難得地在發上束冠,顯然迎合了穎都的裝束口味。見到天子,舒無畏朗朗一笑:“看到陛下比前日康健,臣放心了。”說罷不等賜座就大喇喇往皇帝麵前一坐,身子微微前傾,笑問:“不知陛下召臣來是為何事?”

嗯,他倒是把局麵盡在掌握,一點臣子見君的拘謹客氣都沒有的。

溫鈺不以為忤,隻微微一笑,說出早已想好的緣由:“聞顰鼓而思良將,朕念及天下大勢,因此召見將軍。”

按套路,被皇帝這樣發問,臣子應該回答“如今天下安定、四海澄平,臣不知陛下所謂顰鼓是何用意”balabala……嗯,溫鈺已想好了若舒無畏說出這番話自己該怎麼接,沒想到桐州都護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反而把頭連點表示讚同。

“如今的天下暗流湧動,逆臣常懷問鼎之心,陛下這個位子,坐得確實艱難。”他慨然回答。溫鈺隻覺被噎一下。

尼瑪!雖然是大實話,但你當著皇帝的麵說這麼直白真的好嗎?

於是原本立誌做米蟲的某人頓時不高興了:“天下暗流湧動,逆臣常欲問鼎?這樣大事朕怎不知?舒將軍久居外鎮,不知是從哪裏聽到這樣的謠言?”

聽著咄咄質問,舒無畏無聲地笑了,接著抬起眼簾,似是不經意地朝溫鈺瞥了一眼——他很有些生氣,一貫太過白皙的雙頰染上紅暈。嗯,他的性情沒怎麼變,依舊是會護短藏私,高傲得稍一撩撥就會生悶氣……

舒無畏低下頭,手中的酒杯中映出溫鈺的影子。天子五官俊美眉目如畫,麵上是玉一般的容光;此時的他還是活生生的,雖有自幼帶著的病容,但那沉重的心事和沉屙還沒纏到他的身上。在已過去的一世,他和他就這麼錯過了,他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從高高的城牆上跳下來——舒無畏心中一痛,忙把思維收回。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他難得重生,為什麼還改不了脾性,暗暗地刺兒他呢?

於是桐州都護打住話頭,隻低頭看杯中酒:“這是石釀春?”

他的話題轉換太快,溫鈺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回答:“是。”

軍中以酒壯氣,桐州軍將多數好酒,溫鈺也就吩咐青鸞備些好酒給這大乾第一猛將飲用。青鸞事先斟好的就是石釀春,據說這是順德帝親自擬了法子釀造的,後來還成了一股潮流,穎都各大酒樓都以有味道類似的仿酒為自豪。

“石釀春,在四月的微風中釀就,經蒲草清濾後藏於雲石英罐中,自有一股春日的馥雅芬芳。”舒無畏飲了一口,陷入回憶與回味:“這香氣倒有點意思,就是太過清淡,沒有酒的趣味——陛下既喜歡草木芳華,不如將來到桐州來。桐州越人釀造的百花殺濃香入髓,泥封初啟時仿佛整個春天從壇中衝天而起,隻消半杯就能讓人醉了。”

他的話纏綿惆悵,溫鈺不由驚訝。穿過來沒多久又一直身體不好,他並沒嚐過石釀春的味道,但這在設定中被詳細描繪的兩種酒他都是知道的。舒無畏知道百花殺不奇怪,可他剛被召到穎都沒多久,怎會對皇宮內造的石釀春如數家珍呢?

想了想溫鈺決定不能露出馬腳:“其實內府也有自桐州進貢的百花殺,朕嚐了雖覺芳冽,卻沒傳說中那般驚豔。後來聽說,百花殺最動人的是初啟封的一瞬,所以隻有在桐州的越人村寨才不失其味。若是到了別處,開封後觸碰凡塵氣息,香氣也就漸漸散了。”

“桐州萬裏遠,我去不了的。”溫鈺清清淡淡地一笑,舉杯抿了一口,有些悵然:“我這一生,怕是都要困在這帝都裏了。”

不知不覺中,溫鈺沒自稱為“朕”。舒無畏把石釀春一飲而盡,琥珀色的雙眸認真地凝望著他:“隻要你想到的地方,不管千裏萬裏,我都護著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