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鍾後, 錦繡推門而出。青鸞見其神色如常、步履穩妥, 端看毫無異色,暗下鬆了口氣。
主仆二人走出朝夕閣,青鸞方悄聲道:“姑娘, 你方才可嚇壞奴婢了……”
頭發, 於女子而言,堪比身家性命, 怎可說斷就斷?
青鸞隨錦繡一道過來, 原以為秦氏要發難,卻不料是要給錦繡一個名分, 她正心喜,不料錦繡竟不惜斷發相拒。如今看,錦繡是真個不願進那秋芳院當姨娘,青鸞驀地想起那夜裏看到的一幕, 心下一突。
這麼一來,豈不是拂逆了大少爺的意……
錦繡搖頭不語, 方才那境地,她若不如此,多半就沒有轉圜的餘地,雖說是將秦氏得罪了個徹底,眼下她卻無暇顧忌。此刻, 在她的耳畔,仿佛不停地回響著一道輕柔蠱惑的女聲:“表妹,我想與你做個交易……”
這聲音的主人, 正是江雅言。
當時,她道出“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後,江雅言有片刻的動容,而後便說了這樣一句話。
錦繡不解江雅言意欲為何,這位大表嫂今日的言行舉止完全出乎意料,既沒有憂怨,更沒有惱怒,事到如今,還能從容不迫地與她談所謂“交易”。
而這個交易,對錦繡來說,不可不說是十足的……令人心動。
二人行經塗山花苑,遠遠看見一人走來。深紫色錦服,繡銀絲線竹枝,身形瘦長,神容有幾分陰鬱,正是謝家四少爺謝柊。
錦繡與青鸞側身一福,令他先行。沒想到謝柊腳步一頓,竟在她跟前停下了腳步。
他俯下身,在錦繡耳邊停下,用僅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賤、人。”
錦繡一愕,隨即牽著青鸞往後退了數步,冷冷地睨著他。
謝柊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譏笑,隨後拂袖而去。
“姑娘?”
錦繡望著謝柊大步而去的背影,眸光漸深:“無事,咱們回去。”
……
是夜,京城北巷,天香樓。
常言道,北有天香樓,南有素淮館。這天香樓,乃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風月場所,上至天潢貴胄、朝廷官員,下至名流才俊、商賈富戶,客人來往,絡繹不絕,夜夜笙歌,紙醉金迷。
此日夜裏,於天香樓三樓的暖月軒中,有五六人正在飲酒作樂。軒內四周皆圍紗帳,伴隨香風陣陣,細紗拂動,影影綽綽。有美人坐在那飄動的紗帳間,撫琴低吟,聲音婉轉如鶯啼。
“總督,聽說你要來,今兒連月如姑娘都下場了,兄弟們都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一睹芳容。”郭開勝笑嘻嘻遞過來一杯酒給謝毓。
謝毓推開酒杯:“去去去,找你的翠花玩去。”
郭開勝一愣,一把摟過身邊的女子哈哈大笑起來。那女子嗔著臉道:“奴家是翠香,不是翠花。”
謝毓一看,這小女子塗著一張白臉,眉眼唇鼻,無一不是精心描繪過,兩眼斜睇,欲語還休。他一哂道:“往日不覺得,今兒一瞧,天香樓上下的女人竟差不多都是這模樣,誰記得清你們誰是誰?”
酒席上其餘幾人一聽,真將各自懷裏的美人拉近了細瞅,又張望張望旁的美人。不看不覺得,一看還真是這麼回事。雖然燕環肥瘦、各自不一,卻大抵是柳葉眉,杏核眼,並櫻桃小嘴,臉麵又都塗得雪白,粗粗一看,竟真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如此一來,都不覺有幾分興味索然。
這時候,軒外老遠有人喊了一聲:“月如姑娘來了!”
席間眾人這才精神一振似的,齊齊看向門口。
隻見得一位白衣美人款款而來,她年紀不過十七八上下,眉如遠山,秋水為瞳,雙唇淺淺一抹橙紅,更顯皮膚雪白。一身月白長裙,腰間係一根半透明的豆綠色絲帶,行走間如隨風伴月,飄飄然如仙人。
除卻謝毓,其餘幾個男子乍然見了月如,都是屏息凝神、目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