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連稱"怪事",將上述情形,對雯兒說了。
雯兒問道:"甚麼癆病鬼小叫花啊?"韋小寶道:"就是那個人生得如癆病鬼一般、武功卻又甚是了得,你們丐幫的人都叫他小師叔、小師叔祖的小叫花。"雯兒奇道:"他是我義父的關門弟子[**]虎…他數月之前,不是在那小客棧裏,被我使毒針shè中了印堂的麼?怎麼,他竟然沒死?"韋小寶道:"就是這事兒處處透著古怪,那一rì我也是親眼看到的,癆病鬼,不,就是那個[**]虎,死得臉上透著黑氣,可是幾天之後,我就又見到了他。方才他又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這一刻便無影無蹤。雯兒姑娘,那個[**]虎難道也是百毒不沾麼?"雯兒緩緩搖頭,半晌,道"這事是大有蹊蹺。韋相公,你是怎麼殺了他的?"若是在別人麵前,韋小寶一定自吹自擂如何施展"神功",斃了敵人;今rì在雯兒麵前,韋小寶竟變得異常老實,道:"姑娘不要取笑了,憑我那點子微末道行,遇到那個姓鄭的叫花子,隻有大叫投降的份兒,哪裏能傷得了他的xìng命?"便比比劃劃,將如何與[**]虎(既然知道了癆病鬼小叫花的真名實姓,又是當著雯兒的麵子無論如何,雯兒與丐幫也是大有淵源韋小寶便不再稱呼自己為[**]虎所取的渾號了)對敵,如何被對方抓住了琵琶骨,萬般無奈之際,如何用了"下三爛"的手段,抓了沙石迷了[**]虎的眼睛,沒想到[**]虎就此斃命。然後又如法炮製,料理了其餘的丐幫弟子等情,一一說了。
雯兒道:"不怕韋相公生氣,你的武功,要殺掉[**]虎,隻怕是絕無可能,更不用說以尋常沙石傷人xìng命了,或許有高手暗中相助,也未可知。"韋小寶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可既然有人暗中相助,殺了丐幫的人,他就不會再替他們收屍啊?他***,殺了人,再假惺惺地收屍,不也太過貓哭耗子假慈悲了麼?"雯兒搖頭道:"事情隻怕沒有這般簡單。我五毒針上喂的毒藥,不必說外人,便是本幫中人,也不是等閑之輩能夠解得的,何況shè中鄭師兄的部位,是印堂穴,毒xìng運行極快,神仙也難醫治。停了停,她若有所思道:"這一年多來,我一直覺著後麵有個影子,時刻不離地跟著我。"洞口沒封死,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斜斜地撒進了山洞,塗抹出一種昏黃與淒涼。雯兒說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韋小寶扶住了她的肩頭,道:"雯兒姑娘,你別伯,不管那影子是好是壞,是人是鬼,有我韋小寶在,他就別想欺負你!"貪生、怕死、好sè、膽小…在江湖人物的身上,韋小寶的這些弱點,幾乎是致命的。他武功又極低微,連雯兒的零頭都不及;識見又差,哪如雯兒飽經江湖險惡?可他說這幾句話時,卻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義形於sè。
雯兒是個孤兒,雖說丐幫原幫主成龍待她們姊妹如同己出,然而那種親情,並不象一個青年男子真心實意地相助自已那樣的可貴。加之遭人誤會,丐幫將自己視為叛徒,rì夜追殺,哪裏有人替自己說句公道話?
聽了韋小寶的話,雯兒不由得眼睛潤濕了,低聲道:"韋相公,謝謝你啦。"韋小寶道:"不值甚麼。若不是姑娘相救,我早已毒發身亡,我這條命是姑娘給的,便是為姑娘死了,也報答不了姑娘的相救之恩。"韋小寶心中體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暗道:"他***,老子一向以為命是至關重要的,豈知能為一個人死了,比隻為自己活著,還呱呱叫,別別跳,韋小寶心中好快活。"雯兒嫣然一笑,說道:"韋相公,我有個請求,不知你答應不答應?"韋小寶連聲道:"答應的,答應的,不管姑娘叫我做甚麼,我都答應的。要兒道:"我們兩個,結為兄妹,如何?"韋小寶高光得跳了起來,不想山洞極是低矮,腦袋撞在了洞頂,他也顧不得揉,道:"那好的緊啊,韋小寶有這樣一個好妹子,也不知是十七二十八代祖宗亡人燒了多少炷香,敲穿了多少隻木魚。"稍停,卻又自慚形穢,道:"不過,雯兒姑娘,我出身低微,隻怕辱沒了你。"雯兒道:"那怕甚麼?英雄不怕出身低,我也不是金枝玉葉。"韋小寶遲疑道:"那不是一般的出身低,我媽媽她是楊州麗chūn院的jì女。"雯兒道:"你總還有個媽媽,我可是連媽媽甚麼模樣,也不知道呢。"韋小寶想了想,又道:"我這人哪,武功亂七八糟,一塌糊塗。"雯兒道:"武功算甚麼?一個人,重要的是人品好。"韋小寶將手亂搖,連聲道:"更不要說甚麼人品了,我這人不老實得緊,別的不說,七個老婆之中,起碼有六個是靠我坑蒙拐騙蒙混了來的……其實雙兒也算,雖說是莊少nǎinǎi送的,可我也隱瞞了莊少nǎinǎi,我是朝延命官的身份啊。"雯兒微微一笑,道:"要說撤謊?我們第一次見麵,我不就騙了你麼?"韋小寶忽然趴倒在地,"咚咚"地就是三個響頭,道:"天王菩薩在上,地藏菩薩在下,弟子韋小寶甘願與雯兒姑娘結為異姓兄妹,不願同年同月同rì生,但願…雯兒姑娘,你幾歲了?"雯兒道:"十八歲另三個月。"
韋小寶道:"我是二十八歲另五個月,比你大十歲另兩個月。不願同年同月同rì生,但願隻比雯兒姑娘早死十年另兩個月。"雯兒抿嘴笑道:"哪有這樣發誓的?應當是但願同年同月同rì死才是。"韋小寶道:"不過,你小我十歲另兩個月,倒要與我一塊兒死,那你也太過吃虧了。"雯兒道:"咱們既是義結金蘭,自然不能講究甚麼吃虧占便宜的事兒。皇天後土,人神共監:弟子雯兒願與韋小寶結拜兄妹,不願同年同月同rì生,但願同年同月同rì死。若違此誓,讓我……讓我一輩子報不了義父的大仇!"雯兒將為義父報仇,當作了比xìng命還重要的唯一大事,若是此仇不報,她寧願去死。
韋小寶喜道:"妹子…雯兒姑娘,我該稱你為妹子啦。"雯兒甜甜一笑道:"大哥。"
韋小寶道:"妹子,這個地方可是待不得了,丐幫的死人突然間無影無蹤,隻怕大大地不妥。"雯兒皺眉道:"就是這個犯難。大哥,你體內的劇毒,現下全都跑到我的經脈中去了,是以我現下不能移動,得用七天七夜的功夫,才能將毒xìng化解。"韋小寶暗忖道:"辣塊媽媽,這個太也冒險啦。"怕雯兒擔心,卻拍著胸脯道:"妹子放心,有大哥我做你的練功護法,保管百無一失、千無一失,萬無一失。這就叫:韋小寶神功蓋世,眾叫花望風而逃。哈哈。""無毒大功法"是將蟾蜍、蜘蛛、毒蛇、蠍子、蜈蚣等"五毒"投放一起,不給食物,讓它們自相殘殺,直至剩下一種時,再將這個劇毒無比的毒物放置在自己的琵琶骨上,讓它吸血,直至飽脹而死,這樣,人體內便具有了一種毒xìng。
如此循環往複,直到五種毒物俱全,才能將"無毒大功法"最後練成。這功法練成之後。人體內無有絲毫毒xìng,但卻又具有極大的毒xìng無毒方為至毒,便這是門功法的要旨。
是以修習"無毒大功法"極為繁難。
雯兒習練"無毒大功法"兩年,隻是喂養成功了一隻毒蜈蚣,另外喂養成功的青蛇、毒蛤蟆,卻功敗垂成,被睛兒搶劫了去。
然而就這兩年的功夫,她的經脈已然變得見毒就吸了。
初時,她為韋小寶驅毒施救,並不知道韋小寶身中何毒,也顧不得弄清他身中何毒,隻是出於一種道義。然而她一施行"姹女yīn陽大法",將手貼在韋小寶的"膻中穴"上,那莫名的劇毒,便源源不斷地沿著"手太陽經",洶湧澎湃地湧進自己的奇經八脈。
這是一種極奇怪的體驗:明知劇毒無比,渾身經脈卻又舒坦無比,懶洋洋地猶如飲了一杯醇酒(庸按:百餘年之後,英帝國將鴉片運送到了中國,滿清的子民們吸食者極多,因而體驗了雯兒此時的神態者也極多。不過雯兒此時是練就絕項武功,而雯兒的子孫們吸食的鴉片,卻是用於jīng神及體格上的麻醉了)。
是以韋小寶體內的"百涎丸"的毒xìng,在雯兒的內力推動下排出體外,卻又流入雯兒的奇經八脈。
由於毒xìng太過強大,雯兒一時難以消化,因而呈現了中毒症狀。她此時動彈不得。必須用七天七夜的時間,搬運內力,才能將毒xìng消彌於無形。而這些劇毒,一旦在雯兒的經脈之中得到化解,他的功力也將更上一層樓。
韋小寶知道,一個人閉關練功,最怕外人闖關,從而造成走火入魔。他自知武功低微,無法抵擋可能出現的武林高手,便道:"妹子,你的五毒針借幾根給我使使。"雯兒道:"就在背囊之中,大哥自己取罷。"
韋小寶打開雯兒的背囊,裏麵有鏡子、脂粉等女孩兒家的物件。還有幾件粗糙之極的金銀首飾。韋小寶心道:"我這個義妹,忒也寒酸了些。韋小寶既是做了人家的義兄,總得有些見麵禮才是啊。"韋小寶想了想,便悄悄地摸出了一張京城"順義"錢莊的五千兩銀票,放在雯兒的包袱裏,這才取了十來根五毒針,將行囊包好。
韋小寶四顧無人,溜出了山洞,在洞口插了七八根五毒針,剩下的便握在手裏,以便緊急之時,抵擋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