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漸趨平靜,盯著小雪好半天,眼露溫柔意味,微笑道:“我認得你,小雪姑娘,你昨晚救了我的命。人家要把我當妖怪打死,多虧你攔著。”
此言一出,眾人更迷糊了,才看她瘋態十足,管小雪叫姐姐,忽又言出精準,一語道破她的真名,其人的神誌到底是昏是清?小雪道:“你怎知我的名字?”女人道:“別人都那麼叫你,我自然知曉了。”小雪一凜,尋思“她很機智啊,昨夜打殺妖怪那陣,她分不清我們是好人還是歹人,所以假裝昏迷,暗中卻記下我們的姓名特征。”
女人微笑道:“小雪姑娘,你生的美貌又善良,多好的女孩兒。看著你我就想起我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你在哪裏啊。”雙目直勾勾望向屋梁,象是又昏神了,令人望之心酸。小雪心想“她被百子附體太久,所以神誌時醒時昏。”憐憫油然而生,道:“我是叫東野小雪,你叫什麼能告訴我嗎?”
女人道:“我叫琰……嗯,不對,我好象姓桃。不,婦嫁從夫姓,我應該姓龍。但我的丈夫本來是姓桃啊!”
一連串顛三倒四的瘋話,眾人均感莫名其妙,丁先生卻越聽越驚訝,喃喃道:“姓桃,姓龍,又姓琰,戴麵具的女人……”驀地定睛凝注,大聲道:“黃總管追查的女人就是你!”
女人冷笑道:“黃鋒那蠢奴才也配追蹤我。”瞳仁隱閃精明之色。小雪心裏不舒服,總覺那種眼神似曾相識。女人眼波轉向小雪,微笑道:“小雪姑娘長的真標致,給桃家當兒媳婦正好。若小雪肯嫁,龍家的婚約自當作廢……”口中嘰裏咕嚕,句句不離小雪。
丁先生暗想“小雪鍾情我兒誌玄,婚姻豈容他人饒舌。”皺眉道:“這婦人瘋瘋癲癲,來曆不明,留在村中恐生禍端。”巧兒道:“要把她送走麼?”丁先生道:“昨天黃總管找的人就是她,倘久留此間,那幫惡徒又來搗亂,三村附鄰再無太平之日。”
巧兒一想有理,道:“可她沒親沒故,往哪兒送呢?”丁先生道:“觀其衣飾華貴,駐行必然惹人注目。我去問問近來進城的村民,是否見外地客投店雇車,訪到她的親隨家仆就好辦了。”邊說邊往門外走。巧兒道:“再商量商量吧,雪姐姐覺得怎樣,你發句話嘛。”
小雪恍若未聞,細辨那女人含混的絮語,隻聽她說:“走遍大江南北的行院,美貌女孩兒見過千千萬,哪個能及小雪半成?以她這等人才,才有資格換掉那樁娃娃親……唉,究竟不落實,怎地想個法子生米煮成熟飯,直接把小雪變成桃家媳婦……”
巧兒對“生米煮成熟飯”尤為敏感,碰了碰小雪胳膊,低笑道:“雪姐姐,她好象在替找你婆家呢。”
小雪反複咀嚼“桃家,龍家,娃娃親”等字眼,忽問道:“桃伯母,追你的人可是來自武陵?”那女人一顫,惶恐的叫喚:“我不回武陵了,武陵龍家,關了我十幾年,千辛萬苦才從那逃脫,我再不回去了。”兩隻手抓空拍扇,仿佛溺水者求救。巧兒道:“糟糕,雪姐一通瞎扯,惹她瘋病發作。”小雪不動聲色,接著道:“你前夫姓桃,後嫁龍家,你本來姓琰是麼?”
女人兩眼發直,衝屋梁抿嘴賣俏,嬌聲道:“奴家琰瑤環,服侍官人們一段‘春xiao簪花’,賤名瑤環,便是取自此曲——雨點輕荷,月映珠簾,春風送芳瑤台前。香閨難眠,愁煞紅顏,梅園何堪三郎戀,忍卻玉環儔廣寒。”唱起小調,歌喉柔媚令人神醉。耳神婆不解詞意,但鑒人品性經驗豐富,鄙夷道:“妖裏妖氣的狐媚子樣,隻比窯姐體麵些,象財主家養的小姨娘。”
趙三娃道:“您老積點口德,瘋女人也編排。”小雪低低念叨:“琰瑤環,琰瑤環,讓玄門衰敗多年的人物,竟然是這樣嬌怯的女子……”
巧兒道:“你猜到她的底細啦?剛剛叫她桃伯母,那桃伯伯又是誰?”小雪道:“還用問,當年峨嵋派遠征東海妖皇,正因那‘桃伯伯’的過失,才使玄門一戰慘敗。”
巧兒訝然道:“啊啊,她是桃……的媽……”小雪頻頻搖首,暗示在外不宜多議。
正說時,丁先生領兩個粗漢進房,道是打柴燒炭的樵夫,幾天前曾去縣城賣貨,城中新聞多有知悉。那兩人睜大眼辨認半晌,認出琰瑤環正是新近入城的外省客。當時穿金戴銀出入市井,獨自開房住店,引得滿街百姓爭睹。住了兩天她便起行,欲從後山上峨嵋。但山道積雪溜滑異常,抬滑竿的腳夫哪個敢冒險?她見無人願去,就把腳力錢加到五十兩,也有那不怕死的閑漢動了心,自告奮勇給夫人保駕。百姓們都說這女人急瘋了,一個婦道人家當眾露財,還盡往山野趕路,早晚定遭歹人所害。果不其然,雖沒遇到盜賊,卻落入了妖怪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