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瑤環放下餅子,端起茶盅,慢條斯理的說:“淩姑娘語鋒如劍啊,這是對待峨嵋遺孀的態度嗎?”故意加重“峨嵋遺孀”四字。眾人一想不錯,畢竟她先嫁峨嵋首徒,還生下一子,如今受人迫害,峨嵋派焉有不出頭的道理?桃夭夭喝道:“淩波你瞎扯什麼!”淩波未防對方反詰,一時沉吟不語。琰瑤環趁勢道:“我遺腹深宅,撫養孤子十六年,辛勞屈辱,誰來存問?現今重回先夫故居,倒擔了些嫌疑。早知如此,不如追隨行健於地下,也免虧負了‘未亡人’的名節。”陳詞悲切,眾人惻然,桃夭夭鼻子裏發酸。
就在這當口,外麵忽有人接言:“好個未亡人,行健師兄如何亡故的?我正想請你講個明了!”眾人聞聲瞧向門口。隻見許青鉉大踏步跨進來,兩腮肌肉不住抽搐,舉止神色顯得異常激動。
許青鉉數月前激戰金輪法師,受重傷斷了右臂。回峨嵋後經魔芋大夫施以妙手,從創口長出新的肢體。因新臂需要護養,常找魔芋大夫複診換藥。這日尋至澄秀亭外,忽聞師尊親娘正在裏麵,登時心潮如沸,躡腳走到門邊窺望。眾徒專心聽琰瑤環講述,沒留意外邊的動靜。等到淩波置疑,琰瑤環辯駁,處處抬出“桃行健遺孀”的名份,許青鉉胸中悲憤交集,鬼使神差的衝進門。他真氣回複到早年狀態,相貌也似三旬壯漢,站在跟前道:“阿瑤,你戴了假麵具,教人認不出了。我的樣子可沒變,還認得馭獸弟子許青鉉麼!”
“咣當”兩聲,琰瑤環手裏的茶盅掉地摔碎,雙手緊抱著頭,直勾勾的盯住許青鉉。猛然從驚悸中醒轉,蜷縮著滑下座位,哀號道:“不,不要,不要!”桃夭夭慌忙攙扶。小雪,龍百靈也不自覺的搶上扶持。三人手指一碰即縮,好象被烙鐵燙灼,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桃夭夭暗歎口氣,俯身再欲扶起母親。怎奈琰瑤環晃頭蹬腿,大叫大嚷,乃至滿地打滾,就是不願起來麵對許青鉉。峨嵋眾徒哪見過這等撒賴的架勢,一時哭笑不得。
正當無計勸解,魔芋大夫袍袖輕揚,將三支鎮神理氣香插入鶴爐,道:“莫慌,隨便她怎麼鬧,總無傷身損神之害。”彈指點燃鎮神香,軒亭充滿了清冽的氣息。琰瑤環拚命作出瘋態,眼神和呼吸反倒漸趨平和。按說她歇斯底裏嗓門早該喊啞了,卻因靈香滋潤,聲音反比常時高亢。桃夭夭拂過她右腕脈搏,察知母親中氣充沛,懸著的心稍稍放落,握著手好言勸慰。琰瑤環也意識到眼下的處境——隻要神農首徒在旁邊,諸如裝病,耍瘋,尋死覓活等招數統統無用,哪怕真的自殘尋死,總能被他治愈救活。今日之事避無可避,隻得收聲坐起,抱著腿把頭臉埋進膝間。桃夭夭知道她不願見許青鉉,命其暫且退下。許青鉉巍然不動,道:“請師尊恕罪,除非問明令尊逝世的真相,弟子絕不走出此屋。”桃夭夭聞言一震,疑雲頓起,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
前任首徒的死因懸而未斷,牽係峨嵋派的衰敗舊史,峨嵋群英也是急盼查清,數道目光齊聚琰瑤環身上。許青鉉道:“桃行健師兄的死訊,我是幾個月前才得知的。這些日子潛思默想,師兄鐵錚錚的漢子,劍術超絕仙界,何以匆匆去世?阿瑤,當年他為你累的窮走天涯,是否因此喪生?前後情由你應當是最清楚的。”桃夭夭越聽越心驚,暗想“如他所說,倒象是我娘害死了我爹!”
琰瑤環的頭發披散遮住了臉容,看不清神情,言辭卻溢出哀苦:“鉉哥,早知你在山上,剝皮抽筋我也不敢來了。”桃夭夭又是猛一心跳,暗道“稱他為鉉哥,怎地這樣親密?”琰瑤環喃喃道:“這下全完了,心機白費了,教我怎辦才好……鉉哥,你不是被逐出玄門了麼?”許青鉉道:“今年冬天才回來的,亂塵大師特許我重歸師門。”琰瑤環泣道:“這般巧法,天啊,老天爺,你是變著方兒捉弄我呀。”
淩波插話道:“十年前鉉叔被逐出門派之事,請問桃夫人從何處探得?”琰瑤環拭了拭淚,哽噎道:“是宓文妃給我講的。峨嵋遭金輪教進犯,許青鉉因錯失被逐出玄門,這些事為道宗弟子到處傳揚,宓文妃的眼線暗布四方,早就打探的清清楚楚。”牙關咬緊,恨恨的道:“她告訴我鉉哥不在,是要打消我上山的顧慮,哪起的什麼好心!哼,我若不是心有牽掛,方寸大亂,哪能輕易信她?”說“牽掛”時語氣轉柔,偷偷向百靈瞄了兩眼。她牽掛的是誰,別人都當是桃夭夭,惟有龍百靈心知有異。
侯天機道:“那姓宓的女人收集本派訊息,當真要與我們為敵了。”黃幽惱恨龍家那樁娃娃親,連龍太太一並討厭,撇嘴道:“財主家的娘們,自不量力。”淩波道:“昆侖仙宗未可小覷。”許青鉉道:“宓文妃雖是昆侖仙客,阿瑤也非凡人。若論本身宗派的地位,還應在昆侖仙宗之上。”